膳廳内,蘇護看着缺席的兩個空座,皺了皺眉。
青雲極有眼力見地立刻上前,“大公子被二小姐帶走了,現在兩人應該在一塊。”
蘇護大手一揮派人去尋,于是奉命來到褚玉院的青雲,剛好看見了僵持不下的兄妹二人。
因着青雲的到來,蘇以甯最終也沒說服蘇禹,隻能就此作罷。
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說服現在沒經曆過抄家流放,并且隻有十八九歲的蘇禹。如果和他說,大皇子早有了想對付蘇家的心思,在這場奪嫡之争中,蘇家不站隊也要站隊,他會信嗎?
暮霭沉沉,這對兄妹各懷心事,直到來到膳廳各自坐下後,誰都沒再講話,還是蘇護的聲音率先打破甯靜。
“今日朝會,聖上宣了一則太後懿旨。”
膳廳内更安靜了,往日話最多的蘇禹破天荒的沒追着問。
蘇護擱下手中的竹木箸,目光掃過幾人,最終落在蘇以甯身上。
“太後下旨,召各家貴女入宮候選公主伴讀。”
蘇以甯猛然擡頭,白瓷勺碰到碗沿邊發出脆響,在膳廳内突兀刺耳。
蘇護見她反應如此之大不禁皺眉,按耐着性子才沒有發作,“我已将甯兒的八字與名字呈了上去,甯兒明日便可收拾行裝入宮。”
“這麼急?”王氏驚訝道。
更驚訝的還有蘇禹,他倏然站起,直接問道:“為何是二妹妹,而不是長姐?”
王氏嗔怪地看他一眼,叫他坐下:“你姐姐婚事将近,難不成還要為了伴讀再浪費一年年華,婚事再往後推嗎?”
“入宮需測八字、驗身骨,身體不好或是八字不合的女子還是會被送回。”蘇護緩緩道:“況且語兒年紀不合适。”
“伴讀不應該是考究學識嗎?怎還和八字扯上關系了?”蘇禹讪讪坐下,臉色依舊難看。
是啊,伴讀怎會還要看八字呢?蘇以甯彎了彎唇,連帶被白瓷蠱燙到的地方也感覺不到疼了。
測八字、驗身骨,太後哪裡是真心給樂平公主找伴讀,分明是招一批八字相合的貴女入宮給太子祈福。
看來太子情況每況愈下,太後才急于叫人明日就入宮。
所謂一個謊言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維護,就隻能給它披上一層無關緊要的幌子。
這些與她無關,她隻知道一個合理入宮的身份,有了。
“即便如此,二妹妹向來是不喜歡這些繁瑣規矩的,宮内不比家中自在......她、她肯定不習慣的。”
最主要的是,蘇以甯她存了一顆去宮裡點火的心啊!把她送去伴讀簡直就是在給她搭梯子,遞火把——
他看了看蘇以甯,發現蘇以甯正坐在原位,眼眸微垂,看不出心裡在想些什麼。
“往日正因我對你們疏于管教,才鬧出前些日子那些無法轉圜的事......”蘇護頓了頓,眉宇間多了幾分寂寥,又對着蘇以甯仔細道:
“蘇家無需你争什麼榮耀,你隻需好好學規矩,漲些學識,以固自身,免得日後行差踏錯。”
“是,父親。”
蘇以甯擡首,眼底流光四溢,面上是燦若桃花的笑容。
“女兒一定安分守己,好好學規矩。”
笑容晃了蘇禹的眼,他隻覺得心頭突突地跳,不是當年見到林菀那種情窦初開的感覺,反而是一種大事不妙的心慌感——
這頓飯蘇禹吃的食不遑味,心裡惦記着要找蘇以甯把事情說開,最好是歇了她的妄念。
他一直盯着蘇以甯那邊,對方吃的慢條斯理,他一顆心就跟着蘇以甯的動作忽上忽下,看着她用了這頓飯足足小半個時辰才起身。結果蘇以甯用完膳就被蘇護叫走了,他甚至來不及插一句話,緊接着蘇以甯又被王氏叫去耳提面令了許久,最後還和蘇時語一起收拾行裝。
蘇禹郁悶的跟了一路,都沒找到能和她單獨聊聊的機會。
想到人明早就走了,蘇禹咬牙蹲在褚玉院門口,一直到戌時末,終于等到了款款往這走的蘇以甯。
蘇以甯看都沒看他,繞開他往裡走。
“等等!”
蘇以甯這才回頭,掀起眼皮看了眼面目猙獰的蘇禹。
“我有話問你......哎哎,别走啊!”蘇禹扶着褚玉院的大門慢慢站起,眼看蘇以甯看了他一眼又走了,他踉跄跑了兩步,攔在前面:“我腳麻了,你等我一下......”
他像隻攔路虎攔在前頭,蘇以甯面無表情越過他,中間還“不小心”踩了一下他麻着的腳。
看着他疼的龇牙咧嘴,蘇以甯開口道:“大晚上鬼鬼祟祟在褚玉院門口,你是吃飽了撐得,特地來我院中絆我一腳?”
“誰絆你?分明是你故意踩我,颠倒黑白!”
“不好意思啊,天黑路滑,我不過一介閨閣女子,眼神不太好使。”
她将閨閣女子幾個字咬的極重,蘇禹覺得她這話古怪,一時間又說不出來具體哪裡古怪,由她嗆了兩句,開口問道:“你方才在膳廳中說的話可是真的?”
“什麼話?”
“就是說你會安分守己那句。”蘇禹躊躇道:“你是不是......是不是還想着入宮去司天台——”
“閨閣之文,不過爾爾,兄長又何必放在心上?”
蘇以甯打斷他,皮笑肉不笑地說着,蘇禹這才後知後覺她到底再生什麼氣。
“我先前那是口不擇言的氣話......我本意并非如此,是我嘴笨!”
見蘇以甯沒什麼反應,他忽然一揖到底,行了個标準的揖禮,“我不該沖你發火,也不該撕了你的紙,更不該說什麼閨閣之文的蠢話!謝道韫詠雪才高,李清照詞壓江南,我卻以‘閨閣之文’輕視自己妹妹,是我愚不可及。”
蘇以甯微微挑眉,有些意外。自家兄長肚子裡有多少墨水她還是有數的,突然說這麼大段的漂亮話,看起來是有備而來。
蘇禹小心翼翼觀摩着蘇以甯的神情,“二妹妹,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原諒我了?”
他繼續道:“總之男子女子,皆可為枭雄,亦可為禍端。我本意是想說你此舉不行,會惹禍端,我是抨擊你這個主意,不該以應該一隅之見就說那些話。”
蘇禹說了一長串話,等不到回應,卻直覺蘇以甯沒有剛才那麼不待見自己了,他撓撓頭不懈問着:“所以你先前在膳廳說會安分守己入宮伴讀,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