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消息,夏逸飛倏地皺起眉頭,“陛下可有特地交代什麼?”
“沒有……他說若有事,全聽大将軍安排。”
夏逸飛沉下氣,“我知道了,退下吧。”
傳信的人退下,腳步聲很快被雨聲淹沒。夏逸飛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凝視我。我猜他是想詢問我的意見,或者看我的表情。但最後他還是默默看向我身邊的史丞相,開口說了他的指令。
“史丞相也聽見了。雨勢漸大,保重公主的玉體要緊,我帶公主回寝殿休息吧。”
史丞相為難地看向我。
“公主……”
我努力揚起笑容,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難過。盡管是假的,眼下我就是趙國前來東涼和親的公主,無論什麼風雨都該坦然面對,怎麼能顯露出平日裡那張泫然欲泣的臉?
“我沒事。一切聽大将軍安排。”
我稍稍提起被雨水打濕變得沉重的裙擺。
“那就勞煩大将軍了。”
回寝宮的路上,我發現夏逸飛的眸子始終看着某個方向,他騎在馬背上,雨水澆打,目光下沉。以我現在的身份不能随口對他抛出疑問,隻是輕輕放下馬車勾起的帷幕,将他隔絕在外。
馬車行進了許久,久到困意來襲。
侍女攙扶着我走進大門緊閉的院子,門推開時發出難聽的吱呀聲。有種不祥的預感湧上來……院子裡雜草叢生,枯黃的草從石闆縫裡鑽出來,被風吹得直抖。池塘早就幹了不知多少年月,底下的淤泥都裂開了口子。幾根枯荷杆子彎着腰,葉子黃得跟紙似的。
“最近興慶多雨,等天晴後,便叫人搭理院子。”
夏逸飛察覺到我的心思,在我問出口前搶先回答。
推門而入,室内的陳設倒比屋外有生氣些。
“這裡……真的給皇妃住的寝宮嗎?”
因為身邊隻有夏逸飛一人,陪同的侍女已經被他差遣去收拾了,所以不忌憚,張口就問。
“公主不滿意?要臣禀明陛下重修一座嗎?”
“……将軍何苦揶揄我?不過問問而已。”
“原來公主以為我在揶揄啊……”
他反而露出失落的表情來,“真心誠意地發問,還被公主誤會,臣倍感傷心。”
“……”
拙劣的演技。
他收起胡鬧,撣了撣身上的雨水。
“之後的事,等陛下回宮後再做打算。今日先到此,臣不打擾公主休息,就此告退。”
“多謝大将軍。”
他吩咐衆人也退下,自己留在最後。等旁人走遠後,他回頭叫住我。
“公主若是需要人陪,隻管派人吩咐我。”
“……不必了。”我環視起富麗堂皇卻陰森至極的寝宮,“住進這深宮别院,我已不再是趙國公主。大将軍也不便再喚我公主,是該改口了。”
可大将軍哪兒會聽我的話,充耳不聞。
“公主換身衣裳先歇息吧。”
“……”
外頭的雨又下大了,打在窗戶上啪啪響。我看着銅鏡裡的自己,落一聲歎息回蕩在幽深的異國深宮。
夜深後,深宮的涼意更甚。
坐在床邊,取出顔卿寄來的墨梅圖和信箋在燭台下閱看,試圖在筆墨間尋覓出哪怕細微的慰藉,和隐忍不言的希望。
可哪裡還有希望。婚宴不見娶親的人,卻迎了場暴雨。住進皇宮最深處的幽宮,荒草枯院,宛如陰宅。
……至少避開了拜堂成親,沒做對不起顔卿的事……這,算是幸運嗎……
自我安慰的話在耳邊響起。心裡還是有餘悸,很亂。我想活下去,活着出去,回信州再見到星辰。常人不是說,隻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嗎。
可是……臨到末了,我還是忍不住哭了。哪裡是安慰的話,分明是磨滅希望,割斷最後一根心弦的利刃。
我側身躺下去,把身子縮成一團,讓眼淚悄無聲息地流到冰冷的被褥上。
咕——咕——
窗外傳來像是貓頭鷹的聲音。我最怕這種長了張人臉似的動物,在醫鹿山晚上碰見過,差點沒把我吓死。
我立馬翻身坐起來,發現遠處的一扇窗戶沒關,火急火燎地跑過,不小心撞倒了桌邊的茶壺。精緻的瓷器在地上炸成碎片,我一驚,又忘了窗戶蹲下身去撿。
嗖地一聲,身後有什麼東西落在地上。
我的手突然被拉扯,等跌入堅硬欺負的胸膛時,擡頭一看,發現夏逸飛不知何時又從敞開的窗台跳進我的屋子。
“夏将軍在哪兒都是放着大門不走,從窗戶出入的嗎?而且,現在已是亥時,堂堂大将軍怎會在此?”
“夜巡至此,特來關心公主。”
“不必了,将軍請回吧。”
他冷笑一聲,自顧拽着我的手,審視起面前名為“寝宮”的牢籠。
“公主日後都生活在這深宮,有什麼感想嗎?”
“感想?不敢想,沒什麼好想的。”
他理了理我穿戴整齊的衣裳,揚起一抹狂妄的笑,居高臨下地俯視我。
“公主的性子果真變了呢。”
我沉下氣,轉頭蹲下身繼續整理地上的碎片。
不識趣的夏逸飛突然繞到我跟前,頓在我面前與我平視。
“怎麼不叫下人來收拾?”
“我讓她們去休息了。”
“不是吧。”
夏逸飛換了個姿勢單膝跪地,替我撿起地上最後的碎片,伸手示意我把手裡的一期給他。
“是不習慣叫别人服侍自己吧。”
我一時沒作聲,他忽而扯起一個笑,看似溫柔的笑我依舊讀出了殺氣。
賀祈骁猜的沒錯,夏逸飛認出了我不是公主。一聲一聲的喚我公主不過是在揶揄我這個冒名頂替的。可他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就因為我長得像他胸前有梅花印的青梅竹馬?
“我說過,我不認識你,也從未見過你。你也看過了,我身上沒有你說的梅花印。名字不過是一個代号,世上本就有長得相似之人。”
夏逸飛起身将碎片放在桌上,轉而望向窗台荒蕪的庭院。
“說來你恐怕不信,這是我第二次在這深宮與你幽會。”
“第二次?什麼第二次?将軍是在做夢吧。”
他緩緩看向我。
“沒錯,确實是夢。”
“……”
“否則一個死掉的人,怎麼可能重新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