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也曾見過他,還是在夢裡。”
柳硯清歪頭反問:“夢裡?”
我也歪頭看他:“難道不止夢裡?”
柳硯清假裝無奈歎息道:“他既是我的大弟子,你就不曾想過在醫鹿山見過他?”
我如夢初醒:“對啊……我怎麼把這忘了。少年時期的甯安橋……不對不對,他自己告訴我說,隻與我在夢裡見過一次的。不是我腦子不好使的問題。”
柳硯清露出個無奈的笑:“那時你跟安橋鬧了一番,怒氣之下,把彼此相關的記憶都抹去了。”
“我嗎?我可以做到嗎?我這麼厲害嗎?我腦子不是豬——咳咳,笨腦子嗎?”
柳硯清屈指彈了下我的額頭:“還算有自知之明。不是你,是你方才說的秀氣之人。西雨真人,是你的三哥,最擅長消除記憶。”
那晚夢境出現的第三個人,那居然也是哥哥?可我怎麼覺得他看我眼神不太像呢……謎團正在逐漸散去,内心也到解答開朗不少。
我揉着額頭繼續:“夏逸飛也曾見過我,說我給一個叫韓風的姑娘賜了名做了約定,在東涼校場救過他。他還說……我死過一次,是跳了江。那條江,一定是西洲孤島和曠野之間的那條江吧。”
柳硯清的笑意倏地凝固,一時,他沒有說話。
“是。”
終于聽見他回話,我趕忙又問:“我跳了江,硯清是如何救下我的?莫非你也……”
“跳江與我救下你,并非同一件事。”
我呼吸一滞:“什麼……?”
“起死回生之術,施術者隻可對一人使用一次。這項術法是有人教授與我,他先救過你,沒料到你會再死一次。所以我救你,是第二次。”
“方大仙?”
“嗯。”
我更不明白了。
“為什麼?我為何兩次去?是要救誰?為何甯願去兩次,也不求你們救人?”
腦中似有一根弦忽地繃緊,扯着兩端的太陽穴,不許我深究思考。
柳硯清說:“因為大仙不肯幫你。我曾與你說過的,凡人的命數自出生起便确定,逆天改命,即是違抗天命。方大仙不能幫你,我也不能。于是你選擇了西洲島,循着傳說,想找到能幫你起死回生的人。”
我看見他手中的茶盞消失,變成一支即将殘敗的白梅。與周圍嬌嫩的白色花瓣不同,那支白梅不屬于幻境,看上去已經被折下許多年了。
“那人是你此生的其中一劫。大仙曾告訴過我化解的辦法,可我失敗了。你選擇了另一條路,兩次。”
随着他話音落下,那支本就要死亡的梅破碎成數億顆殘渣飄散。
繃緊的弦斷裂,我聽見自己發出不像自己的幹澀聲音:“違抗天命……起死回生……我為了那人義無反顧,你為了我違背醫鹿山的規定……這、這說不通啊……抹除記憶的目的是什麼?不該我記住慘死的滋味,不再重蹈覆轍嗎?”
我開始語無倫次,柳硯清按着我的頭靠上他的胸膛。思緒恍惚間回到了大夢初醒的第一面。
“這個問題先放一邊吧。”
“嗯……”
撫平内心的藥香隐隐藏着一股花香,好在不是忘憂羅的香。
“我說了那麼多,該輪到師尊了。”
“還有一人沒問,為何不問?”
“顔卿嗎?關于他的事暫且不問,想留在最後。此刻,我更想聽聽硯清的故事。”
風裹挾着花香送來涼意,我們站在最粗壯的一棵梅樹下。
“從何說起呢……柳硯清的柳姓,是方大仙給的。醫仙給我取的名,是硯清。對外,我是醫仙葛榆收養的孩子,但其實……醫仙,是我的親生父親。絕世仙骨降世的先決條件,除去絕世仙骨的孩子外,便是道行頗深的兩位神結合生下的孩子。醫仙與那人偷偷在凡間生下我後,獨自撫養我長大。畢竟是不能公開的關系,醫仙從未告訴我母親是誰。”
幻境沒有盡頭,漫無邊際的梅林幻化成雲海。此刻我們不似在樹下,而是醫鹿山醫仙殿前的石階上。
“在人間修行了三百年,天君召見,要我拜入赤方神仙座下,修習起死回生之術。也是在蓬萊第幾宮修行時——我認識了你。”
“可你剛才說,你不是我邂逅的第一個人。”
“蓬萊仙島的時間流速與人間不同,也不是按照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來計算的。天宮、人界、蓬萊,有各自的時間算法。”
他的回答似乎回答了我的問題,又好像沒有。
我皺着眉抓撓頭頂:“好複雜……所以,第一個人是聞笙,你是第二個人?”
“第二是一個叫顧辭的人。”
“……你是第三?”
柳硯清似是起了玩笑心,繼續跟我掰扯:“如果給‘韓風’賜名算作是與夏逸飛的初見,第三是他。”
我不服輸又跟上号:“第四!”
“那人,你很快會與他見面。”
“第五!總該是了吧……”
“也不是。”
“……我懷疑師尊你在逗我玩兒,看我笑話。”
“我是第六個。”
柳硯清眼中似乎劃過一絲暗色,随即若無其事地喝起眼前的茶。失落轉移,我懊惱地抱緊他垂下的手臂,額頭靠上他的臂膀。
“……對不起。”
“為何又道歉?非要道歉的話,一個對不起可不夠。”
他說的有道理。
我踮腳湊上前,在欲要含住他的唇瓣前被他用指點阻攔。
“現在?不怕又誤了你的正事?”
“對啊,那我先忍着。”
我準備退開,腰上被一股力量攬住,我貼上他的胸膛,被他帶着一同往後倒去,落在白梅花瓣鋪成地毯上。柳硯清仰頭望着幻境中的梅林,眼神動了動。忽然撇開了話題說道:“幻境的時間是靜止的。這是南風仙子僅有擅長的仙術,南柯浮夢。”
南柯浮夢……南風仙子的幻術……
我略略沉思片刻,問道:“那日在醫鹿山後山,你是看到了幻境,所以把我認成了她……‘我’嗎?”
“……是。”
後山那天我并未看到幻境,但柳硯清離奇的狀态就像中了邪似的,且在次日醒來後就跟忘得一幹二淨似的,沒再提起。
我側耳靠近他心跳的位置,聆聽他緩慢跳動的心聲,問:“可她的仙術,你怎也會?”
柳硯清眸光中流露出融融暖意,落在我後背的手漸漸收緊,将我擁得更緊。
“契闊成夫妻,連理共靈犀。這是仙界的天律,自兩人結為夫妻後,仙術共通。”
他的右手執過我的左手手腕,在我們眼前展示出我手鍊上的玉,和他右手手腕上形狀互補的玉。
“此為同心玉,霜洲地界千年冰窟中挖掘出的一整塊玉,能感知彼此。即便是心裡默念,也能聽見對方的聲音。前提是兩人……有過肌膚之親,靈肉相合。”
我笑着張開左手五指扣住他右手的五指,些許自豪地問:“所以師尊這算是承認了嗎?”
“嗯?”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我猜,與我正經拜過堂的人,不止一人吧。那個叫賀祈源的人,死在了我與他成婚的當夜。八年前,我從顔卿的婚禮上被人帶走……那不是被人帶走吧,是我自說自演的一出戲吧。是我害怕與人成親,所以才……是玉笛嗎?殺了賀家三将軍的人,是玉笛?”
“玉笛确實會感知你的内心。若你有危險,玉笛會不顧一切保護你。但賀祈源之事不是玉笛所為。八年前的‘逃婚’……倒确實是你主動離開的。”
“恢複記憶的關鍵到底是什麼?找到九個男人和知曉真名,兩個條件缺一不可嗎?”
“那是欺騙大仙的話,連同當初他給你的玉器,同你交代若不成願便會消失的話,都是假的。起初變為發簪的玉石,也是霜洲地界的神石,是我與那人一起想出,為了騙過大仙的幌子。你生前最後的祈願是活下去,大仙便以此為由。”
“……所以我下山,到底是了為什麼?”
“是為了重走生前的路。完成你與我的約定。術法禁忌,此事事成之前,我暫時不能告訴你緣由。”
“這是師尊的安排?方大仙對此事一無所知?他可是神仙,怎麼可能如此輕易相信你的話?”
“倘若這是他摯愛的三個孩子一起告訴他的呢?”
我被他這番話噎住,一時間又氣又笑。轉念又想起什麼,我雙手撐在他腦袋兩側,認真俯瞰他平淡無波的面容。
“師尊!”
“說了不許叫我師尊,你倒喊順口了。”
我搖了搖頭,将他帶入腦海的别念甩出去。
“婚禮乃大事,就算是我,就算是風流了半生的我,應該也不會做出随随便便與人成婚的蠢事。所以現在——”
我坐起身,拉着柳硯清對我對坐。剛要開口,我發現在自己的姿勢還不夠正式,又調整成跪坐,雙手扶在膝蓋上。
“在這兒!就現在!幻境中,梅林下,我們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