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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同将人安置妥當,又匆匆趕回了營地。
戚克儉的營房不算大,但離兵營近,勝在防守嚴密,正合了季從舟一行人的心意。
衆人在新住處收拾行李時,王家仆役也終于回到了王家。
仆役們無功而返,垂頭喪氣地去書房複命。
王铮打眼一瞧:“人呢?”
“我們見到了小姐……”仆役嗫嚅道,“但沒能将人帶回來。”
王铮皺着眉,不悅道:“說說吧,這回是什麼原因。”
“晉王來了朔北城,人在他手裡,我們實在是不敢強搶。”仆役如實禀報。
“晉王?”王铮不免吃了一驚,連聲問,“他怎麼會來?你們見到他了?”
“……隻隔着簾子遙遙掃了一眼。”仆役垂下頭。
王铮邊思索邊問:“我那位大舅子深居簡出,輕易不露面,連我都隻見過寥寥幾面,你又是如何确定那人是晉王?”
“眼睛。”仆役道,“那人的眼睛跟婳婳小姐如出一轍。”
“單憑這個?”王铮的聲音已經有些冷了。
仆役顫巍巍地将當時的情形複述了一遍:“……原本我們也是不信的,但那個大夫很是鎮定,旁邊的侍從又信誓旦旦地說他們主子是晉王,甚至還拿出了令牌,揚言要去調兵……公子您先前說黃知縣已經因為大前日之事很是不滿,小的擔心黃知縣會借由晉王的威勢從中作梗,給您添麻煩,隻好暫時退讓。”
“見到令牌了?”王铮問。
“那令牌被侍從抓得緊,小的沒見到樣式……”仆役像是也心虛,越說聲音越小。
“蠢貨!”王铮恨鐵不成鋼,怒罵道,“人沒見到,令牌也沒見到!人家就這麼一唱一和地使了出疑兵之計,偏偏你不們争氣,就這麼輕而易舉地上了鈎!找個小孩兒找這麼長時間,好容易遇見的大好局勢,全讓你們一群蠢貨給攪和了!”
“您說那人不是晉王?”仆役呐呐,難以置信,“但冒充皇室,是殺頭的大罪!他們怎麼敢的?”
“你們将民居圍得水洩不通,那幾個人被逼入絕境,為了逃命,冒充個晉王算什麼?他們沆瀣一氣,誰還能告發他們不成?”王铮怒氣上湧,痛罵仆役,“若當真是晉王,既救下了那個孽種,還能眼睜睜看着他妹妹在咱們府裡困着?沒腦子!”
“輕裝簡從,不事張揚,像是傳說中晉王的作風。況且跟着晉王的那位大夫,周身氣度不凡,臨危不亂,瞧着絕非普通人。若不是晉王,還有誰能籠絡住如此能人?”仆役自有一套道理,忍不住問,“公子,若那人真的是晉王呢?”
王铮坐回位子上,沉思不語。
仆役心知說到了他心坎兒上,趕緊繼續提醒:“郡主雖嫁來了咱們府上,但這些年與晉州那邊的交集屈指可數,晉王對咱們更是不甚了解。不論是他對郡主沒多少感情,不在意她的處境,還是打算謀定而後動,咱們都不得不謹慎行事啊。就算他行事再低調,那也是晉州的天!”
權官權官,再聲名遠揚的書香世家,也抵不過真正有權勢之人的一露面。
王铮将仆役的話聽在心裡,深深皺起眉,煩躁道:“再去打探打探消息,容我想想。”
仆役應了聲“是”,适時退下。
*
營房。
春枝既跟着過來,婳婳又頗為親近她,是以兩人順理成章地住在了一起。
季從舟陪了婳婳一晚上,将人哄睡,又問了春枝不少事,才起身告辭。
出來時已是月上中天,光似清輝,群星羅布,雖是夜晚,卻足夠視物。
季從舟心裡盤算着事,拐進遊廊走了好一會兒才驟然看到廊下長身玉立的身影。那人照舊裹着厚厚的氅衣,微微仰頭,望着星月出神。
四下阒然,那人身姿筆挺,好似下一瞬就要飛升仙界。
季從舟屏息片刻,整理好心緒迎上去:“溫兄!”
溫亭循聲望過來,淡淡一笑,那股飄零之感随之煙消雲散。
“念故人,千裡至此共明月①。溫兄這麼晚還不睡,獨自在院裡賞月,可是想家了?”季從舟搭話道。
溫亭不動聲色,淡笑反問:“季公子是推己及人?”
“非也,”季從舟煞有介事,“我自小家裡管得嚴,難得溜出來,巴不得在外多闖蕩幾年。”他指了指後頭,“婳婳接連奔波,有些不安,我才将她哄睡了。”
溫亭了然,笑了下道:“季公子心善。”
“嗐,舉手之勞罷了。”季從舟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溫亭道:“屢次出手解圍,不顧安危攬下救人之事,可不是‘舉手之勞’了。”
“這麼大點的小孩,又沒有親人看顧,看着實在可憐,我想着能幫一把是一把。至于之後遇到的事,實在是意料之外,但既然已卷入其中,就此撒手絕非君子所為。左右也沒旁的事,權當是日行一善,無愧于心了。”季從舟輕描淡寫地解釋。
溫亭笑笑,沒再說話。
季從舟看向他,有些歉疚地道:“先前邀請溫兄下山,原是想讓溫兄在居所裡好生養養身體。沒料想将養不成,反倒連累了溫兄,讓你不得不跟着我們奔波,實在是我的不是。”
“季公子這話折煞我了。”溫亭和緩道,“公子懷仁心,行義舉,實乃我輩之楷模。在下微末之軀,不奢求與公子比肩,隻想着能略盡綿薄之力,不枉讀一場聖賢書。本來已經慚愧非常,公子還說出這等連累之語,委實令在下汗顔。”
“溫兄切莫妄自菲薄!是我妄言了!”季從舟連聲賠不是,認真道,“山寺之上是溫兄遣溫九小哥出手,助我脫困;昨日也是全靠溫兄一身醫術,才得以登了張大娘的門見到春枝姑娘;今日更是溫兄臨危不懼,震懾住了王家的仆役,我們才能平安借宿在此處……若無溫兄,我獨木難支,也無法順利走到這一步。”
少年字字鄭重,眼神誠摯,一副不打消他這等自輕之心決不罷休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