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江恕之伸出一隻手摩挲花紋,又補充道:“當世攏共不過九種鎮魂符,這盒子上就有五種。”
“此事并不簡單。”
衛昭卻連眉毛都沒皺,左臂原傷處湧起陣溫熱。
她半蹲下,把鐵盒放在地上,劍刃前刺,鐵鍊應聲而斷。
三人此次輕車熟路,不多時便到了古刹前。
再次推開鐵門,衛昭打開鐵盒。
“啪嗒——”
一股難言的氣味彌散開,潮濕而苦澀。
鐵盒裡放了塊紅布,江恕之輕輕掀開。
底下赫然躺着一架完整的魚骨,是尋常魚的四五倍大小,骨色白裡隐有五色流光。
“你們兩個在外面等着罷?”
二人誰也不說話,徑直邁步進去,把衛昭落在後頭。
“哎!等等我!”
虞秀和點亮大殿裡的蠟燭,燭火煌煌,一派略顯詭異的祥和氣氛。
“魚頭人,你在嗎?”衛昭清清嗓子,不确定地喊了喊,“我把東西帶來了,一名青衫姑娘囑咐的。”
她把鐵盒放在供台上,後退到進門處。
良久的寂靜。
“滴答——滴答——”
幾灘水落到供台上,房梁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道身影鬼魅般無聲落地,踉跄走向桌前。
“嗬——嗬——”喘息聲粗糙急促,如同拉風箱。
魚人跪倒在地,脊背高高聳起,擋住了桌上燭台,劇烈顫抖間,地面的影子也張牙舞爪。
“它怎麼了?是在哭麼?”
衛昭擡腳,兩腕上的阻力拉住她:“長長記性罷,昨日剛被撓了。”
“是啊昭姐姐,不妨再觀望會。”
怪物起身,把魚骨放進一朵蓮花裡,轉身向三人走來,步履虛浮。
魚鰓縫隙一開一合,他慢慢跪在衛昭面前。
“哎,你這是做什麼?”衛昭也蹲下。
它嘴巴張大,隻能發出意義不明的音節。
“嘶——咕噜——嗬嗬!”掙紮良久,它的身子頹然軟下。
“你能聽見我在說什麼嗎?”
怪物漠然。
忽地,怪物直起身子,衛昭下意識後坐,背正好抵上江恕之的腿,這才沒有倒在地上。
它伸出爪,在地上費勁劃拉起來。
“殺——了——我?”
“合——葬——外——面?”
虞秀和把燈湊近地面,眼睛眯成縫仔細辨認,筆畫歪斜卻用力,抓得木地闆留下深痕。
“咚!咚!咚!”
寫完,怪物就不停沖他三人磕頭,砸得衛昭發昏。
“這……”虞秀和正犯難,衛昭當機立斷劈暈了它。
“江恕之,你能過來看看麼?我覺得它不是魔族。”
衛昭把它翻過來,平放在地。
江恕之也罕見地沒有露出嫌棄之色,渾不在意拖地的衣袍,兩指搭上它手腕,又翻看它的脖頸眼珠。
“這分明是個人,魚頭是人為縫上去的,身上長鱗片是中了奇毒,聲帶也被割斷了。”江恕之收回手,眉頭微擰,“毒素深入肺腑已有三四十年,解是不可能解了。”
傷口瘢痕叢生,縫線粘連,皮肉翻起。江恕之眉眼閃閃,不忍之色溢于言表。
“按理說,中此毒者,三五月便會理智全失,他堅持這許久,到頭來卻為求死。”江恕之沒有再說下去,輕輕歎了口氣。
正說着,那人醒了,似乎覺察到什麼,它發出凄厲哀嚎。
“啊——啊——”死珠樣的眼睛裡,連串的淚水滾落,糊滿他的臉。
衛昭拉住他的手——已經不能稱之為手,冰涼黏膩,硬如刀劍。
“站起來。”她牽起那人,取出劍,一下穿透他的心髒。
以擁抱的姿勢。
血液順着身體流下,他躺在血水裡閉上眼睛。
“昭姐姐,他在說謝謝你。”虞秀和輕搭上衛昭的肩。
衛昭微微閉上眼又睜開,看向白淨的手。
分明已經染上了擦不掉的血。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偏偏是為了解救他。
“阿和,你有挖坑用的東西嗎?”衛昭輕輕掐斷那朵蓮花,連帶魚骨放在那人身上,“咱們把他們搬出去葬在樹下吧,想來這寺廟于他們或許是牢籠。”
衛昭拿過工具,在桃林裡吭哧吭哧動作起來,一聲不吭。
熱汗滾落,秋風吹得渾身顫栗,不免心生蕭瑟。
衛昭在坑底三面鋪上木闆,跟虞秀和把他們放在坑裡。
蓋上最後一層土,衛昭拍了拍,心下惘然,起身之際,天旋地轉,眼冒金星。
“昭姐姐!”
“江公子!”
最後的畫面,是張開臂撲過來的虞秀和,以及同樣轟然墜地的江恕之。
衛昭好像在做夢。
又好像不是。
山腰一間模模糊糊的小佛寺。寺邊一眼清泉衛昭卻看得分明,咕嘟嘟冒泡,流成溪水奔向山下。
鬥轉星移,星移鬥轉,佛寺越來越大,不知何時添了紅牆,又不知何時,某位僧人撈起一尾青鯉,大殿前多了一方水缸。
她浮在雲端,看着眼前褪去迷霧金碧輝煌的寺廟,好半天才意識到,這是曾經的普善寺,與而今可謂天差地别。
幾個棉衣僧人抱着掃帚除雪,清出通往大殿的路。一名小僧在路邊梨樹磕了下掃帚,樹上積雪簌簌而落,露出底下蜷縮的綠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