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來那應當是我兒。”
薩布素擔心許知微不知犬戎習俗,特意解釋:
“犬戎族并無婚姻制度,人們隻知其母,不知其父,甚至很多小孩管姨母生母統統稱作母親,連自己生母究竟是誰都不知道。”
“許是我的姊妹以為我死在了異國,又正好生了個健壯的孩子,将她誤以為是我的轉世,于是給她取了我的名字。”
薩布素想到自己的謀劃,和她曾在草原上馳騁的歡暢歲月,眼中出現了和她桀骜張揚的少女時代時一模一樣的光芒:
“如今我将歸鄉,也不知我的姊妹和孩子們見到我‘死而複生’,又會是何等驚喜交加呢。”
薩布素接過姜嬌遞給她的食盒,向外走去:
“我從吳王手中套得了個錦緞鋪子,早将掌櫃、夥計都換成了我自己的人,并準備了一條出城的暗道。”
“我會去想辦法拖住他,吾兒會帶你出府,找到那處鋪子,從暗道出城。”
“隻不過,我最多隻能拖延到天亮。”
薩布素濃妝豔抹、穿着曳地長裙,提着食盒走出了婀娜多姿的模樣,既端莊又有幾分妖娆。
從表面看,隻能看出她是一個異族女人,全然看不出她曾為草原第一勇士的風采。
但許知微方才與薩布素交手時格擋了她好幾招的左臂還有些隐隐作痛,揭示着此人藏在溫順外表下的,始終不變的鬥志。
姜嬌也換上一身侍女服飾,拉着許知微走進後廚,一起進了一個一人高的菜簍子:
“每日清晨都會有侍女推着兩個巨大的菜簍子出去采買;黃昏将沒用完的剩菜推出府去扔了,這是持續了十幾年的慣例。”
“以往封鎖全府時就算連吳王的寵妾們都不被允許離開院子,那些負責采買的侍女們都是暢通無阻的。”
“我們再等半個時辰,就能跟着剩菜一起出去了,屆時還請公主稍帶我一程。”
昏暗的光線從菜簍子的縫隙處照來,将少女的雙眼映照得格外明亮:
“我進進出出吳王府這麼多回,不是坐着馬車低眉順目做淑女狀,就是躲在菜簍子裡鬼鬼祟祟出門習練騎射。”
“我無比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騎着駿馬拿着大刀,踏破吳王府的門檻,親手撕碎那些加諸我身的,謙謹恭順的枷鎖。”
少女的野心和殺氣畢現,不得不弓着身子蜷縮在黑暗狹小地界的她沒有半點膽怯卑微。
正如她所自稱的“二白犬的女兒”一般,她就像是蟄伏潛藏的幼狼,一朝露出獠牙,必要取敵性命。
許知微可太熟悉她的眼神了。
同樣的眼神,她在現任犬戎首領的眼中見過;
在前世自己被困于吳王府中時的鏡中見過;
在她曾遇見的,主動走出深閨直面風雨的千千萬萬個殺氣騰騰的少女眼中見過。
可她最後一次見到的,充滿着野心和殺氣的少女在成年之後不僅反将鋒刃指向許知微,還變得那般怯懦、猶疑不決。
那叛徒的怯懦猶疑是出于良心的譴責麼?
不,大概率不是。
那更多的是因為她見到與平日截然不同的許知微,認為她是不可戰勝的強敵,因而心生恐懼。
許知微本想應下姜嬌的請求,卻神使鬼差般地問她:
“你在此之前,沒有什麼實戰經驗,更沒有上過戰場吧?如果你遇見不可匹敵的強敵,你還敢向對方揮刀嗎?”
姜嬌輕蔑一笑,眼中是全然的自信。
許知微本以為姜嬌會斬釘截鐵地說她敢,或者說在她眼中沒有不可匹敵的強敵。
但傳入她耳中的,卻是:
“我不知道遇到如此強敵時我敢不敢揮刀,但我确定,以吳王為首的懦夫們絕無可能阻擋我和母親的歸鄉路。”
姜嬌的眼中是洋洋意氣,和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孤勇:
“雖然我可能會因為經驗不足或者武力不夠陣亡于此,但即便陣亡,也好過躲在相對安全的角落苟且偷生。”
許知微看着她的眼睛,隻覺心中被陰謀詭計、爾虞我詐掩埋的少女心死灰複燃,放出了久違的光亮。
這才是少女的模樣啊。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般輕狂桀骜,仿佛隻要甲胄在身、畫戟在手她便是天下無敵。
那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時光啊......先前早已離許相遠去,如今卻又重新回到了陽信公主的身上。
許知微嘴角噙着淡笑拉了姜嬌一把,幫助她從暗道裡爬出來。
剛從城牆外不遠處鑽出的兩位少女剛拍去身上塵土,就非常好運地和兩位巡邏士卒八目相對。
那為首的士兵深吸一口氣,剛剛張開嘴就被姜嬌抄起隐藏暗道的石闆對着腦門砸了下去。
許知微一記掃堂腿撂倒另一人,反手奪走武器抹了他的脖子。
姜嬌拔下頭上發簪狠狠洞穿了被她擊倒在地的士兵喉管,剛将發簪拔出便被許知微往手裡塞了一把長刀,拉着奪路狂奔:
“快走,守城士卒戒嚴時最多半個時辰必然換防一次,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姜嬌一頭長發披散下來随着漫天飛雪飄蕩,被皎潔月光勾勒出自由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