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修筠是半夜醒來的。
醒來後,他第一時間看向了自己的指尖。
指甲已經恢複了雪白色。
心裡松了口氣,他忽覺不對,轉身一看。
黑暗中,一張熟悉的俊臉就在眼前。
躺着的男人緩緩睜開眼,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
“筠兒可吓着了?”
洛修筠确實有點愣住,他沒想到失蹤一天的父親竟會睡在自己旁邊。
他沒聽懂父親的話,以為是“筠兒你醒了?”之類的,就點了點頭。
男人知他沒聽懂,唇邊不禁浮出一絲笑意。
然後,男人起身,将他抱了起來。
“要出去嗎?”
洛修筠看了看父親,發現對方沒有疲态,又想了想自己确實有點精神,便點了點頭。
男人聞言摸黑下床披衣,順帶幫洛修筠穿了衣服。
房間裡沒有亮燈,隻有屋外走廊有金黃色的燈籠。
洛修筠站在台階上,看着寬闊的院子。
庭下如積水空明,并非虛言。
月光蒙着一層紅色,院中積水便如琥珀酒液般晃蕩。
若有一杯,可酌盡這滿院月光……
洛修筠怔怔地看着這一副畫面,心裡升起對于美的感受,這種美莫名令他感動。
他又轉頭看了看身旁一身白衣金邊的父親,儒雅溫和的面容正對着他,淺金色琥珀專注地注視自己,就好像自己此刻被裝進了這雙深沉如海的眼眸中。
洛修筠心中泛起動容的漣漪,那種感覺像拍在沙灘上的波浪,一次一次地沖擊他心中的荒蕪。
父親……
他在心中喚了一聲。
眼眶有些漲,他轉頭看向院中,緊了緊握住父親手指的手,走進波光粼粼的月光中。
月光在他腳面浮動呢。
洛修筠牽着父親,在院中緩緩地走。
他不說話,父親也不說話。
一高一低的影子跟在他們身後。
就像有兩對父子。
走了很久,他們停了下來。
父親坐在台階上,他則被抱在父親身前。
“父親……”
“嗯?”
我不該覺得活着無聊,我其實很喜歡現在的家庭。
也很喜歡你、母親和寶寶。
“上午、中午、下午,你在做什麼?”
抱歉,我不知道“白天”怎麼說。
“在練力氣,”男人握了握拳,“打走壞人。”
看到父親做這樣小青年的動作,洛修筠笑了一下。
他摸了摸父親的臉,忽然踮起腳尖,在上面輕輕親了一下。
“辛苦了,父親。”
男人愣住了。
淺金色眼睛眨了又眨,細碎的光在裡面快速晃動。
臉頰上冰冷的觸感和稚嫩的嗓音像是一個幻夢,突如其來。
他沒有絲毫準備。
一種從未體會過的熱流湧入胸口,融化了沉穩和冷靜。
他将兒子摟入懷中,緊緊抱住。
他從沒像此刻般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他的骨肉,是會為了母親犧牲自己的孩子。
在胎中就已懂得放棄,複活後又懂得體恤。
筠兒,就像一顆莫名出現的絕世珍寶。
他洛乾淵就像一個行走在海灘的旅人,本就好運尋得一顆明珠,又忽然在意料之外拾得了這樣的珍寶。
此刻的他,就像獨行太久的旅人,不敢相信自己接二連三遇到這樣的好運。
哪怕他光腳踏着尖石、荊棘一路走來,也沒有理由一定會獲得上天的饋贈。
可他就是得到了。
他對命運的怨憎幾乎消散,成長以來的苦楚似乎都不值一提。
因為,它們推着過去的他走向未來,迎接此刻的滿足。
洛乾淵想了很多,實則沒有多久,他拍了拍懷中孩子的背,輕聲道:
“筠兒,父親不辛苦,一點兒也不辛苦。”
洛修筠任由父親抱住,沒有動,等待父親冷靜下來。
他知道,父親是個重情含蓄的人。
這樣的人往往承擔了很多,而親人的一句話就可以為之提供情緒價值。
不枉他抓耳撓腮、九轉十八彎地從鄲蕭那裡學會“你辛苦了”這句話。
他本來打算等需要時再說的,對母親或對父親不确定。
隻是沒想到,今夜他被這月色和月光下的父親所打動,提前把這句話送了出去。
如今看來,這效果很不錯。
作為兒子,他的情緒價值拉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