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窗棂漏下,吵醒酣睡一夜的莊聿白。
他翻個身,眼珠轉幾下,對着眼前陌生的環境快速找回身份定位。
穿好衣衫,莊聿白推門出來,庭院内差役和莊頭似乎等候多時,語氣輕快地聊着什麼。
“莊公子早啊!昨晚安歇得可還好?”莊頭滿臉堆笑迎上來,“晨起按照莊公子昨日給到的法子,已将那些肥堆又翻了一遍。果然,濕氣明顯見輕,那些白粉也消下去不少。這下夏肥有着落了!”
知道莊聿白之行是公差,衆人不好多留,早飯時莊頭臨來一個大木籠,裡面是昨日提到的那一窩兔子,還貼心放了一小捆現割的青草。
然哥兒幫着放到車上,誰知鄉鄰也熱情,各色瓜果蔬菜等也跟着往馬車上塞。
莊聿白忙攔住,說好意心領了,但天氣熱加上一路颠簸,帶這麼多東西不方便。撕扯半天,還是留了一籃杏子和一籃桃子。
“那就好。肥堆今後再遇到什麼問題可以書信給我。”
莊聿白剛想拱手告辭,莊頭卻搶先一步:“時間尚早,莊公子不如再去看看昨日肥堆。”
莊聿白看下太陽位置,是還早。他明白對方因昨日提及的驸馬坡之事,在有意拖延時間。
昨晚大家都帶了醉意,衆人覺得莊聿白人好,性子也好,便借着酒勁多說了些。
凡是陰天下雨,當地人沒人敢走那驸馬坡,說那怨氣盛,邪氣深,陰氣重。尤其女人孩子和哥兒路過那,七魂至少留下三魄才能勉強脫身。身強體健的男人們,一般也隻敢日頭晴好時結伴通過。
聽莊子上年歲大的人說,這是那驸馬死得冤,死得慘,所以陰魂不散,萦繞在這個坡上不肯走,遇到過路之人,便拉着與人訴冤。
陽氣壯之人,鬼魂自會避讓,若是陰氣盛之人,就沒那麼容易逃脫。而被拽住聽那屈死之人訴過苦的,自然沒什麼好結果,要麼吓破膽,換了性子,要麼直接瘋傻,成了廢人。
莊聿白自是不信什麼鬼神之說。但此事關乎雲無擇父親,是雲先生守了一輩子的傷痛。他自然想多了解一些。
不過太陽出來之後,衆人卻像全部失憶一般,隻打着哈哈,絕口不再提什麼昨晚聊得興緻勃勃的驸馬坡事件。
莊聿白将昨日的問題肥堆檢視一遍。昨天處理之後,今早又翻過一遍,現在看來确實有很大改觀,不細看已和正常發酵肥堆無異。
衆人見莊聿白給出如此評價,皆放了心,圍着莊聿白不住誇贊。得知他一個哥兒撐起家中所有産業之外,竟然還在自己夫君族中擔任上首,衆人驚得下巴掉了滿地。
上首可是族中德高望重之人方擔得起的位置,他年紀輕輕竟然能料理族中事務,還是自己夫君家中。這可了不得。
衆人聊了許多,但就是絕口不提昨晚驸馬坡之事。莊聿白幾次将話往這上面引,總有人将話頭接走。
日頭越來越高,腳下影子越來越短。
莊聿白辭過衆人,翻身上車之前,拉住莊頭手腕,強行開了口:“老伯,昨日驸馬坡之事……”
莊頭臉上閃過一絲驚恐,不過很快散下去,他徑直走到兔籠跟前,從青草中抽出兩把木劍。
“現在日頭正盛,陽氣足,你們快快地經過,不妨事的。”莊頭将那兩把劍遞過來,“昨晚連夜削的兩把桃木劍,快到時握在手中。驅邪。”
莊聿白接過摸了摸,新鮮的木頭味,細聞似乎還有一絲桃香,确定是桃木,隻是做工粗糙了些。他在空中揮了兩下,無論真假,别人出于好心送了東西給自己,還是要道謝的。
“當年這驸馬遇害之事,可有知情之人?我想同那人聊聊……”
莊頭打斷莊聿白:“二十年前的事了,還聊它做什麼?而且若有親曆之人,他們連驸馬都殺了,你想想還會留下目睹現場的證人?而且這事也不是好事,自從這件事之後,我們莊子上往來行商都少了。需要再提。”
見莊聿白還有話等着,莊頭直接拱手送别:“莊公子,天不早了,早些上路吧。”
看來莊上所有人對此事諱莫如深,昨夜也是話趕話,巧了,加上喝了幾杯酒便口無遮攔将此事說了出來。
晨起酒醒,太陽一照,腦子也清醒過來,知道酒後失言,不該對外人提及。
莊聿白辭過衆人,一行北上,繞進山路時便覺樹影成蔭,正午的陽光都被遮得暗下來,馬車帶風,吹在身上涼津津的。
“莊公子,前面就是那狀元坡了。”差役并未回頭,空中揮了兩鞭,馬車快速朝前奔去。
莊聿白掀了馬車的簾子,讓視線更開闊些。他側頭看看一旁的然哥兒,将兩把桃木劍全放在他手上。
“别緊張。鬼神隻說都是大人編出來吓唬小孩子的。我小時候不好好吃飯,家中大人就編出大灰狼最喜歡抓挑食小孩子之類的話。”
“公子,我不怕的。”然哥兒将那兩柄兒童玩具似的桃木劍放在一旁,“人心有時比惡鬼更可怕,不是麼?”
此話一出,莊聿白忍不住多打量了然哥兒兩眼:“看不出啊,我們然哥兒這麼有見地。”
“公子取笑我。”然哥兒腼腆笑了笑,“我是我阿叔他們從死人堆了撿回來的。這條命原本死過一次。所以在這世上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賺來的。我很感恩,也很知足。但這位驸馬,想來就沒我這麼幸運了。”
然哥兒眼神遠了些:“大概前面那個彎坡就是了吧。”
莊聿白将門簾挑高了些,馬車在的山路上緩緩爬坡,綠蔭遮地,山風沁骨。
他不覺攏了攏衣領。暑夏時節,後背卻涼津津的。
車行方向呈緩緩的弧形,遮天蔽日的樹木随着車輛前行而快速向後躲去。
莊聿白眼睛緊緊盯着山路。他不知道當年事發之地,是哪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