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流轉,葡萄架下的影子越來越短。
辰時,山路上來了一隊車馬。
為首的是駱家大管家,趾高氣昂立于馬上,甚是威風。數十個精壯打手,跟在後面,臉上橫肉亂動。
意料之中。
駱家背後依附于誰,滿府城都不是秘密。駱家人打頭陣,為主子開路,合情合理。
那管家下了馬,等馬車中人跟上來,一起沖着等在路中的孟知彰擡手行了禮。
“孟秀才。老朽今日是奉命而來。希望能如上面所願,也希望今後能在我駱家宴席上常常見到孟秀才。”
九哥兒托着一個螺钿紫檀匣子:“這是約定的銀錢。請孟公子和莊公子過目。”
不等孟知彰二人開口,薛啟辰跳了出來。
“我當是誰,這不是東盛府第一茶伎九哥兒麼!今日怎麼得閑到這荒郊野外來了?”
薛啟辰背着雙手在九哥兒面前踱來踱去,下巴指指對方手裡的匣子。
“來買酒?九哥兒的消息何時這樣滞後?葡萄酒預售早已結束,眼下憑你多少銀子也休想買到!不過九哥兒若能在茶坊為我破次例的話,我也能為九公子破例。今日,酒沒有,這葡萄渴水,倒是可以賣兩瓶與你。”
管家知道這薛啟辰和他家那位二少爺是一副德行,最是刁鑽難纏,恐他誤事,忙上前隔開:“薛二公子怎麼在這裡?這裡沒什麼好玩的,二公子速速家去吧。”
薛啟辰剜了一眼:“我為什麼不能在這?我看你飯不多,管得不少!本公子我想在哪,就在哪!難不成還要你應準?你算哪根蔥!”
莊聿白笑語盈盈走上前:“忘記介紹了,這位是我們葡萄園的合夥人,薛家二公子。若是兩位要買葡萄渴水,直接去薛家鋪子即可,無需親自來此。速速回吧!”
那管家被搶白一頓,臉上過不去,不過薛啟辰到底有個薛家在後面撐着,一時也不好跟他撕破臉。但這窮酸秀才和他這能說會道的小夫郎算怎麼回事,也敢在自己面前抖威風!是真不把駱家放在眼裡。
他心中窩着或,将匣子從九哥兒手中一把奪過,向莊聿白硬塞過來:“諸位休要揣着明白裝糊塗!趁早收了這錢,離了這地,對大家都好!”
莊聿白正要往後躲,一堵堅實身影早擋在自己身前。隻聽“嘩啦”一聲,那木匣重重摔在地上。
孟知彰語氣冷淡:“這個園子我家夫郎說了算。我夫郎說了,讓閣下帶着錢,離、開。”
“敬得你們越發得了意!真拿自己當盤菜?勸你們見好就收,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管家一拍手,後面打手立馬呼啦啦圍上來。
九哥兒看了眼不遠處的然哥兒,沒說什麼,默默撿起木匣,将那一沓銀票歸整好放回匣中,擺好适當的笑容。
當然這銀票,也是這半月來他着人“收”上來的。
“想必這其中有什麼誤會。”九哥兒如一抹輕柔絲縧,纏着衆人視線之中,試圖化解劍拔弩張的冷厲氣氛,“上頭主子惜才愛才,正是看中了莊公子的絕世才華,這才派公子乙親自走這一遭。這銀子……”
莊聿白從孟知彰身後鑽出來:“九公子無需多言。我人微福薄,腰闆也弱,擔不起這許多器重。麻煩回去跟公子乙說,蒙上頭錯愛了。”
九哥兒笑笑:“莊公子,識時務者為俊傑。何必如此執拗?你可知那上頭之人是誰?眼下還有商量機會。若是稍後公子乙來了……”
“有你我在,豈能再勞公子乙大駕?事事指着主子,要我們這些奴才做什麼!” 管家後槽牙咬緊,瞪了九哥兒一眼,又将渾濁的眼球轉向孟知彰,“時辰不早了,孟秀才還是拿着銀子走人,至少能體面些。不然老朽隻能得罪了!說句不好聽的,這五千兩,夠買你命了。”
薛啟辰帶着弩機沖上來:“老不死的,你說什麼!”
孟知彰擡手攔住弩機,又回頭看向護在自己身後的莊聿白,目光柔和:“帶他們走。”
“那你呢?”莊聿白目光熱切。
孟知彰将飄到眼前人額前的一縷碎發勾住,輕輕理到耳後,一如那晚将人壓在身下時那般溫柔。
莊聿白的心猛地漏了一拍,又像被一隻手攥緊、揉碎,空落落地酸。
此時此刻,他忽然想反悔了。去他的園子,去他的莊子,與眼前人比起來,似乎什麼都不重要了。
他想任性一回,想自私一回。
孟知彰眸底起了波瀾,他似乎看透眼前人的心思,在莊聿白手上按了下。
“放心。走。”
莫名的酸楚從莊聿白心頭溢上來,他隻覺鼻頭一酸,死死扯住孟知彰的袖子:
“你那日說二公子推薦的話本子不好。你答應幫我找些好本子的,你不能食言!孟知彰,你不能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