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上,白發老者猛然垂首,隻見手中玉牌刹那間四分五裂!
修士重傷,靈血萎靡;修士死亡,靈血四散。
連靈血帶玉牌悉數碎裂,則為修士自戕,多數情況下為自爆元神或丹田。
修真界這樣的物件不算多,也不算少。
“道友,”身前之人語調未變,像是絲毫未受影響,“可還無恙?”
“……多謝前輩,好得很。”生路盡斷,又不想成全他眼中的老賊,築基男修自爆情有可原;反觀她,一時間沒想起還有自爆一事,欠考慮了。
林壑瑤站起身,拾起被打落在一旁的凡劍,将周身陰冷的附骨之疽悉數褪去。
僅僅是抵擋自爆這一會,紫霧中未知的存在就已将她貼了個嚴實。
“道友,這位兄台含恨自爆,若是道友不願出手襄助,下一個就該輪到我了。”
“金丹修士自爆,威力不同凡響。屆時,陣中不會有第四人擋在道友身前。”
林壑瑤驚異道:“堂堂一宗掌門,竟要在敵人面前自爆嗎?”不應該是奮戰至死、甯死不屈的形象?
驚訝當然是裝的。
她不相信墨淵會自爆,也不相信墨淵會認為她相信。
迂回的明知故問讓迷霧中的情形也為之停滞,金丹修士站在原地,手中劍依舊保持着抵擋的姿勢。
墨淵怔在原地:“你……”
她與迷霧、與困陣、與三位“道友”,或者說老賊周旋了一夜。
她歎口氣,不再想兜圈子。
因着墨淵保護,凡劍完好無損,林壑瑤将劍橫于身前,溫柔地摩挲着:“前輩的意思是?”
“挾恩圖報,邀我破陣嗎?”
墨淵抿抿唇:“懇請道友相助。”
聽到這令人發笑的稱謂,她終于忍不住輕笑:“道友?前輩一個金丹修士,叫了我一個練氣初期一夜的道友,竟這般自然。”
“倘若不是我死,你亦難獨活,你還會替我擋下那一爆嗎?”
墨淵扪心自問,不會。
“前輩既然自稱隐宗掌門,那也擔得一句聖人。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在前輩眼中,壑瑤不過工具、蝼蟻。”
“敢問這恩——”
凡劍在金丹修士的心口輕戳了兩下,“從何談起?”
墨淵眉頭擰起:“無論出于何種原因,論迹不論心,救命之恩本是事實。”
“前輩真是好耐心,一般人到這地步,早就懶得與我理論了。”
“還是說,我在此跟你理論,讓你覺得有戲?”
林壑瑤問了個看似毫不相幹的問題:“沒當過凡人吧?”
巧了,她就是凡人界中來的,距離引氣入體尚未及兩月。
何其有幸,能趁着這霧陣的東風,與金丹修士論道。
為着對方耐心的态度,她也認真且不自量力地與金丹修士談論起來:“前輩可曾見過凡人界飼養的牲畜?”
“或生産,或勞作,或交易錢财——”
“又或者,逢年過節,被烹饪成菜肴,成為餐桌上可口的供奉。”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林壑瑤擡頭望向天上的白發老者,迷霧深重,她看不清。
可那又何妨?
缥缈的靈氣或許有禁絕之地,但天道不會,迷霧裡,熔岩旁,冰原上,都充斥着道。
劍尖不經意地稍轉,林壑瑤低眉思考,給出這兩個月來她的答案。
“我說這些,不是想替牲畜惋惜,天行有常,物競天擇、生死輪回,是大道運轉不可或缺的一環。”
“但你——有什麼資格,向牲畜挾恩圖報?”
“凡人界的家畜跑了,從不會有人怪家畜不懂感恩,不盡人意,”林壑瑤擡眸,透過迷霧,直直與墨淵對視,“那今日,壑瑤便‘恩将仇報’‘忘恩負義’一回。”
“前輩,可有疑議?”
沒等墨淵回答,她燦然一笑:“有也沒用,你活不過今天了。”
她的道,無需誰認可,尤為不需要死人認可。
論迹不論心,是同類之間才适用的道理,練氣和金丹算哪門子同類。
自比牲畜,絕非她自輕,隻是如實陳述墨淵眼中的世界。
困陣也好,絕霧也罷,都是遇強則強,她有信心闖過,也願意一試。
“……”
“原來如此,是在下唐突了。仙子請随意。”
這下她是實打實地驚異,堂堂金丹修士、一宗掌門,被一個練氣初期罵了,竟然還保持恭敬謙卑。
難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紫霧一轉,銀芒穿梭于霧陣之中,啃齧神識的未知存在終于糾纏不再,讓林壑瑤壓力稍輕。
霧陣、金丹、求道……如此種種,也在紫霧消散時頃刻褪去。
下雪了?
林壑瑤伸手,試圖接住一片雪花。
不,不是雪。是潔白得如同雪花一樣的光團。
她伸出手時,光團并沒有落在她掌心,而是透過了手心後,消散無蹤。
她輕輕閉上眼,再睜開時,隻見靜谧地詭異的冰原,目之所及不含任何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