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娘溫柔地看着他,“不論如何,我們夫妻二人都一同面對。”
晏清早有預料,聞言也不驚訝,提醒道:“可是你陽壽未盡,如此一來便算是枉死,隻能被打入枉死城内,陽壽期滿後方可投胎轉世。”
朱爾旦神情卻無半分遲疑,“我知道自己驽鈍,但此次劫數雖因我而起,陸判亦有罪,我要去十王殿告狀,讨回公道。”
衆人聽了,對這個平庸的凡人都有些刮目相看,倒是有些膽氣。
小荷忍不住道:“你們如今不過魂野鬼,如何敢靠近十王殿。”
晏清聽罷,沉吟片刻,手心一翻,掌中出現三支線香,“此香為返魂香,點燃後可通三界鬼神,你先寫好一封訴狀給秦廣王,訴明冤情,燃香後于神像前焚化。”
十王殿内供奉的是十殿閻羅,秦廣王為一殿閻君,專司人間夭壽生死,統管幽冥吉兇,而陸判不過是其座下一小小判官而已。
王秀娘感激不已,小心翼翼接過返魂香,“多謝大人——”
晏清微微歎了一口氣,“陰司之事我不能過多插手,隻能幫你們到這兒了。”
朱爾旦攥着妻子的手,微微一笑道:“大人已經幫了我們許多,剩下的事便讓我們自己去試一試吧。”
————
數日後,陵陽城内出了兩件新聞,一是新科魁首朱爾旦無病而逝,第二件卻是十王殿内陸判的神像忽然碎裂,引發百姓們一陣熱議。
是夜,朱爾旦夫妻漏夜造訪。
夫妻倆一進屋,便攜手向晏清下拜,“若非大人相助,否則我們夫妻天人永隔,含冤屈死,也無人做主。”
晏清擡手止住了,“不必多禮。”見了兩人的神色,微微一笑,“看來你們此行頗有所獲,事情都處理妥當了?”
王秀娘眉眼間的怨氣已消失殆盡,微笑道:“罪魁禍首已經得到懲處,我與相公也沒什麼可怨恨的了。”
原來,黑白無常經晏清提醒,已開始察覺到了不對,回去便禀明了秦廣王。
秦廣王震怒不已,因事關重大,命人開始暗中調查,正好又接到朱爾旦的訴狀,證據确鑿,下令徹查陸判,真相很快便水落石出。
原來那顆七竅玲珑心的主人原是陸判在人間時的至交好友,生來便心有七竅,天賦異禀,隻可惜偏偏入了旁門,以邪術殘害生靈,最後被正道斬殺,落了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這顆七竅玲珑心附着了最後一縷殘存的元神,被陸判偷偷藏下,蘊養了數百年。
後來陸判與朱爾旦結交,見朱爾旦心竅不通,便動了換心的主意,一是為了幫助朱爾旦,二也是想讓舊友重回人間,一念之差,才犯下大錯 。
最終七竅玲珑被毀去,陸判也因徇私枉法,被剝奪神職,廢去修為,打入六道重新輪回。
吳小姐本為枉死,陽壽未盡,又被割去頭顱,亦是無妄之災。
王秀娘自知已死,無法複生,在托夢與吳小姐商議之後,便決定由吳小姐繼續用她的身體活下去,算是補償。
吳小姐先前的遺體則與王秀娘的頭顱合葬,以全其體。
殺害吳小姐的兇犯楊大年亦被緝拿歸案,将于秋後斬首。
晏清聽罷,輕輕颔首,“諸事皆已了結,你們日後可有何打算?”
夫妻兩相視一笑,朱爾旦拉着妻子的手,微笑道:“閻君念我無辜受害,特賜我為崔判官座下文吏,有官爵在身,陰宅數間,内人亦随同居住,與陽世無異。
又憐我夫婦遭橫禍,幼子無人教養,特許我夫婦常回陽世,教養幼子。”
晏清微笑颔首,“如此也算是圓滿了。”
夫婦倆去後,小荷有些好奇道:“大人,那陸判日後會如何?”
晏清淡淡一笑,“若能在輪回中超脫,再次修煉圓滿,興許能重回神位。
若不能,則會被紅塵業障侵染,就此迷失在輪回中,在紅塵中沉淪,淪為芸芸衆生中的一員。”
不過這一切也都與晏清無關了。
數日後,兩輛馬車駛出陵陽,悄然遠去。
夜間,朱爾旦夫妻叩門拜訪,卻見開門一陌生老翁前來開門,頓時吃了一驚,忙道:“請問老丈,此間主人何在?”
老翁打了個哈欠,莫名其妙看了兩人一眼,不悅道:“什麼主人,這宅子一直沒有人住過,你們大晚上的莫不是發夢罷?”
兩人相視一眼,心知是那位大人故意為之,隻得遺憾離開。
王秀娘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怅然,那般神仙樣的人物,這輩子恐怕再也見不到了罷。
自此,朱爾旦夫婦三五日回陽世一次,夜間留宿,雞鳴方去。
王秀娘打理家中事務,朱爾旦則燈下教子讀書,宛若生前。
朱玮白日的飲食起居則由桃兒與朱叔照料。
朱玮天性聰慧,七歲能詩,九歲能文,十五歲便考取了秀才功名,十七歲與蒙師之女成婚,夫妻恩愛。
從此後朱爾旦夫婦回家次數漸少,月餘方回來一次。
又一次團聚之後,王秀娘看着長大成人的兒子,如幼時一般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頰,微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如今你已長大成人,我與你父親也該走了。”
朱玮心中早有預感,聞言依舊淚流不止,泣道:“爹娘不必擔憂,兒已成家立業,家計亦尚豐裕,足以支撐開銷。”
朱爾旦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欣慰道:“我兒天資聰慧,遠勝為父,日後自有前程,隻是須謹記為人根本,若為父母官,更須立身持正,廉政愛民,如能做到,父子尚有相見之日。”
朱玮哽咽難言,唯有點頭而已。
朱爾旦夫妻告别兒子,相視一笑,攜手隐去。
後朱玮于十九歲中進士,授縣令,愛民如子,勸課農桑,政績斐然,接連升遷,六年後擢升為華陰郡守。
途徑華山,正逢日暮時分,忽一陣鼓樂聲響起,憑空出現一隊人馬,鹵薄儀仗,金彩輝煌,衆侍衛簇擁着一輛華蓋車,車中端坐着一名華服威嚴的官員。
“此為太華卿之儀仗,閑人閃避!”
朱玮細思從未聽過太華卿之官名,心下疑惑,舉目望去,細看車中人,頓時又驚又喜,原來車中端坐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父親朱爾旦。
朱玮驚喜萬分,慌忙下馬跪拜,“孩兒拜見父親!”
朱爾旦颔首微笑,“我兒不負為父期望,勤勉為政,不堕朱家門楣,為父可以瞑目了。“
朱玮霎時流下淚來,“兒從未忘卻父親教導,無一日不思念雙親音容。”
朱爾旦微微一笑,“你如今已是一方主官,莫做此小兒情狀。”
朱玮忙拭了淚,啞聲道:“娘親可安好?”
朱爾旦颔首,“汝母安好,唯惦念于你,知今日你我相會,特為你做一飯食。”
說罷,旁邊侍從提着一食盒呈上,朱玮打開一看,正是自己幼年時最愛吃的幾樣小菜,頓時淚如雨下。
朱爾旦交代完,車馬倏忽遠去。
朱玮打馬追趕,卻始終無法近前。
朱爾旦行了數步,忽然停下,解下腰間佩刀,命侍從送來,遙遙道:“此為我之佩刀,今贈于你,貼身佩之可保平安,好生做人,勿忘為父教導。”
說罷飄然遠去,朱玮淚流滿面,卻終究追趕不及。
此後,朱玮牢記父親之言,善待百姓,為官清正,後官至大司馬,名留青史,所出五子亦皆人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