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嚴寒褪去,河流解凍,萬物複蘇,新柳吐出嫩芽,百花次第綻放,城中百姓也換上了輕薄的春衫。
彭城外有一桃花林,正值三月三上巳節,桃花盛開之際,桃笑李妍,芳華盛極,不少人趁着大好春光,紛紛相約出城踏青。
桃花林内遊人如織,有攜家帶口出遊的普通百姓。
有嬉笑着放紙鸢的孩童。
有三五成行,盛裝麗服相偕遊玩的窈窕少女。
有青衣襕衫,曲水流觞的文人雅士。
還有不少大戶人家臨水宴飲,皆以步障圍出一方天地,既可以避免内眷讓路人看見,又可以自在行樂。
因着遊人衆多,不少小攤販也趁此機會做些小生意貼補家用,推着小車,挑着擔子,叫賣各種吃食熱飲。
賣吃食的多,賣鮮花的也有不少,江南自來好花,男女皆有簪花的習俗,不少農家女都挎着籃子兜售鮮花。
其中一名大着肚子的年輕婦人在一衆賣花女中十分醒目,不過卻沒有多少人好奇,畢竟農家婦人挺着肚子下田幹活的都不少
,甚至還有直接生在田地裡的,出來賣花也不是什麼奇事。
芸娘挎着籃子,小心翼翼護着肚子,避過追逐打鬧的小兒,在人群中穿梭,間或叫賣兩聲,“賣花了,才摘的新鮮花兒——”
可惜今日賣花的人不少,芸娘因怕磕碰到腹中孩子,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叫賣了半日,隻堪堪賣出了一小半。
眼看着天色近午,芸娘不禁有些焦急起來,再賣不出去,這些花兒的品相就越發差了,基本上就算是廢了。
芸娘歎了口氣,擦了擦汗繼續兜售,停停走走,方走到一處溪邊,倚着一株桃樹歇息,忽聽一道銀鈴般清脆的聲音笑道:“那位賣花的娘子,請近前來看看。”
芸娘聞聲看去,隻見前方圍着一道十餘丈的淡青色絲障,說話的正是站在入口的一名紅衣少女。
芸娘快步上前,見這少女不過豆蔻年華,身着一襲櫻紅色窄袖羅裙,發束金環,耳墜明珠,年紀雖稚,卻出落的如出水芙蓉一般,秀美絕倫。
路過遊人皆被其容貌傾倒,每每忍不住回頭打量,不少年輕士子更是神色癡迷,徘徊着遲遲不肯離去。
那少女卻恍若不覺,笑吟吟道:“娘子賣的什麼花兒?”
芸娘恍然回神,忙道:“有茉莉、杏花、碧桃、迎春,栀子白玉蘭也都有,姑娘要什麼?”
紅衣少女低頭向花籃内細看了一回,将茉莉、栀子都挑了一些,又選了幾朵碧桃與白玉蘭,一口氣便買下了大半籃子,取出
一小塊碎銀子遞給芸娘,看了一眼她隆起的肚腹,微微一笑道:“不用找了。”
芸娘歡喜不已,忙道謝,又将花籃遞了過去,道:“姑娘厚賜,奴家無以為報,這些花兒便都送與姑娘了。”
說罷便欲離開,腹中胎兒忽然鬧騰起來,芸娘倒抽一口涼氣,不敢再走動,便輕撫肚腹安撫道:“乖孩兒,别鬧娘親。”
腹中胎兒似乎也察覺了娘親的不适,聞言不再亂動,隻是依舊有些不安,時不時踢騰一下。
芸娘察覺腹中疼痛漸緩,頓時舒了一口氣,拭了拭額上的細汗,卻見紅衣少女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的肚子,目光中滿是好奇。
芸娘隻以為她是好奇自己為何大着肚子出來賣花,便笑道:“姑娘見笑了,奴家良人亡故,唯遺下腹中這個孩子,家中貧寒,隻得趁着臨盆前賣些花兒賺些銀錢貼補家用。”
少女聞言正欲說話,忽然絲障内又走出一個十七八歲,容貌清麗絕倫的紫衣女子,“小荷,小姐請這位娘子進來叙話。”
小荷聞言答應了一聲,又忍不住看了芸娘的肚子一眼,方笑道:“娘子,你大着肚子也頗為不便,既然我家小姐有請,便請進去歇息一下罷。”
一旁暗暗留意的衆人聞言吃了一驚,才知眼前少女竟是丫鬟侍婢一流,再看方才的紫衣女子,亦是清麗脫俗,人間罕見的絕色。
不少人心中遐想連篇,頻頻看向絲障,這般美人都隻是丫鬟,那她們口中的小姐又會是何等神仙樣的人物?
芸娘心中更是忐忑,卻又無法拒絕,默默跟着小荷進入步障。
隻聽一道清潤的聲音含笑道:“娘子請坐。”
芸娘小心翼翼擡頭,隻見絲障内錦裀鋪地,繡榻幾案,數名身着绮羅的美貌少女侍立左右,上首梅花幾案後端坐着一名宛如天人的青衣女子,正微笑着看着她。
芸娘失神半晌,良久才找回神智,忙福身行禮,“奴家見過小姐。”
晏清衣袖輕拂,托住了芸娘雙膝,微笑道:“娘子不必多禮,請坐下說話罷。”
小荷聞言笑着上前,扶了芸娘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笑道:“你不必害怕,我們小姐最是和善不過的。”
又有一名少女端上茶點果品,“娘子請用。”
芸娘呐呐道謝,又忍不住擡眼偷觑上首的青衣女子,低聲道:“不知小姐喚奴家進來有何事?”心中實在疑惑,暗道這樣的人物與她是雲泥之别,怎會叫她進來說話?
晏清看着眼前的婦人,微笑道:“娘子是本地人氏?不知如何稱呼?”
芸娘心道對方神仙一般的人物,自己不過一貧家農婦,也沒什麼可圖謀的,便如實答道:“奴家是邢家村人氏,夫家姓李,小字芸娘。”
晏清聞言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目光甚是奇異,道:“方才聽聞芸娘腹中孩兒乃遺腹子?”
芸娘不解,但還是點頭道:“奴家良人舊年病逝,隻遺下這腹中骨肉。”
晏清聞言若有所思,又看向她的肚子,片刻後方微笑道:“不瞞芸娘,我幼時師從奇人,頗通望氣之術,觀芸娘腹中孩兒氣
息極為不凡,才相邀一見。”
芸娘聞言頓時一驚,不安地抱着肚子,她從未告訴别人,自從懷孕之後,她的肚子便異于常人,忽而脹大如甕,忽而縮小如束,直到孕滿八月才平靜下來,與尋常婦人無二。
她心下也隐隐知道這個孩子異于常人,初時也極為懼怕,動過堕胎的念頭,不過這孩子似乎有了靈性,每當她動念時便躁動不休,時日一長她也就放棄了這個念頭,終究是自己的骨肉,無論如何也舍不得下手。
此事芸娘一直瞞着家人,連公婆也不曾告訴,沒想到竟被這位陌生的小姐一眼看了出來。
晏清見她神色惶惶,雙手緊緊護着肚腹,不禁微微一歎,安慰道:“芸娘不必害怕,我并無惡意,隻是此子天生不凡,生時必有異象,恐無法見容于凡人。”
芸娘聞言心下微松,随即又提起了心,看着上首的女子,猶豫片刻,道:“請問小姐,如何才能保我兒平安?”
這些時日來她也一直在擔心此事,若是孩子出生後與常人有異,公婆絕不會容下。
晏清聞言,沉吟片刻,道:“生産之日便是大劫,原是此子命中注定的劫數,我亦無法插手。”想了想又取了一塊指頭大小的水晶給她,“此為千年水精,你随身佩戴,隻須謹記,五月初五,遇水可保平安。”
芸娘聽了越發迷惑,欲再細問,對方卻不肯再多言,隻給道:“天機不可洩露,時機一到你自然明白,切記,水精不可離身。”
芸娘無法,隻得懷着滿肚子疑惑告辭。
見芸娘遠去,小荷便忍不住搓了搓肩膀,好奇道:“大人,芸娘腹中的孩子究竟是什麼來曆?還未出生氣息便那般懾人。”
玉娘也蹙眉沉思,不解道:“我看芸娘不過是尋常凡人,腹中孩子怎會是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