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珧使勁搖幾下頭,止住開始飄得有些遠的思緒,打起精神,忍不住好奇地想一探究竟。
突然來了一陣風将門前樹上的枝頭雪吹落,澆了兩人滿頭。
兩人急忙用衣袖和帕子掃過頭發,還忍不住跳了跳腳。
吱呦一聲,江珧一下拉開門闩打開了門。
像是被這突然的動靜吓到,兩人乍然停下動作,呆呆定立在原地,雙目睜圓地看向門後的人。
一位十五六歲大的哥兒正同樣好奇地打量着二人,眸中似有清泉般潋滟。
眼前的雙兒身上穿的棉衣厚重,深褐色更使得這份厚重又加深了幾分,卻絲毫壓不住少年那雙眉眼中透出的昳麗生機,更襯出幾分清麗來。
就像是從這門縫裡冒出來的,不是一個鄉野娃娃,而是一簇正熱烈地向上生長着的峥峥綠竹,鮮活,美好。
“果然是個招人喜歡的伶人兒,怪不得那癟三陳阿毛能把主意打到人家身上來。”許成雙在心裡咂摸道。
“你們是……”
江珧正要開口,眼前的婦人突然就向他擠過來,一把抓住江珧的左臂就将江珧又拽回了門後,江珧還沒反應過來,門就又被她利索地關上了,王二福也被她落在了門外。
江珧恍恍惚惚,本能地想要掙脫逃跑,婦人卻突然着急地小聲說道:
“可憐的珧哥兒啊,聽許嬸嬸一句勸,能跑就趕快跑吧,你這是被那喪了良心的給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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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從東青村風塵仆仆而來的許媒婆和王二福夫婦,又送走了為江珧擔心不已的蘆花嬸,太陽都快要落山了,從半晌午響起的敲門聲到此刻才恢複的甯靜,這一天竟就要從這一整日的緊張不安中過去了。
重新又點起火燒上水,江珧此刻正坐在竈房裡的土竈邊上,看着竈膛裡跳躍着的火苗,回憶着今日發生的種種,陷入怔忡之中。
江珧當時那幼稚的念頭沒錯,兩人來确實是和說親有關,但卻又不是真的來說媒的。
“讓我幫他做那遭天譴的腌臜事,我呸!我許媒婆辛辛苦苦在這方圓幾十裡奔走十幾年,促成了多少美滿姻緣,才能得來個好名聲,豈能叫那癟三給敗壞了!不答應他,他倒還叫喚着威脅起人了!我呸!那狗娘養的以為仗着鎮上有個大戶人家的看門狗親戚,就能把人踩在腳下了?狗仗人勢,他仗的也要是個人才行啊!”許媒婆說到激動處,罵人的話一籮筐地倒出來。
原是留雲村整日遊手好閑的二流子陳阿毛前兒個突然找到許媒婆,神秘兮兮地說要和她一起做個好買賣。許媒婆本不想搭理他,可又聽到他起說他們村江家的珧哥兒。那珧哥兒她知道,她家那口子在染坊做工時曾見到過珧哥兒來找他爺爺,回來還直跟她道珧哥兒可憐。于是耐着性子聽他說了下去。
這喪盡天良的,竟是想要她到江家給那鎮上的杜府老爺做媒,讓珧哥兒給那老爺做填房小妾!
許成雙當時就叫罵着把那癟三打出了門,後來冷靜下來仔細咂摸,怎麼想都覺得這件事情好像并不簡單,不能随便就敷衍過去。
“當時我就疑惑,人鎮上的老爺娶小妾哪用得着他陳阿毛?讓家裡那口子幫忙打聽了才弄明白,這陳阿毛的二姐夫正是在鎮上的杜府做家丁。杜家是鎮上數得上的高門富戶,這杜府老爺的壞名聲更是有名。這杜老爺雖已年過六旬,仍改不了好色的劣根,家裡妻妾成群。老不死的都快埋進黃土堆了,還想禍害好人家的姑娘哥兒!”
昨晚剛厘清些許這其中的門道,兩人着急地一大早就冒着嚴寒從他們東青村走到這留雲村,再經由留雲村認識的村人指路才來到了他家門口,更怕被外人知道生惹是非,小心地大聲都不敢出。
“就怕是這陳阿毛已經和那老爺通上了氣,才能到找媒婆上門做媒這一步啊!憑杜家的勢力,那老爺一旦對你動了心思,輕輕松松動用些手段就能把你搶走,咱們莊稼人家,又如何能鬥得過,更何況是你這樣一個孤苦無依的!所以珧哥兒啊,快跑吧……”許媒婆緊緊攥着江珧的雙手,眼角就要有淚花冒出來。
“就怕是這陳阿毛和他那親戚串通好了,有利可圖,才能幹出這腌臜事。”
“但這樣就更壞了,他們勢必會動用手段把你弄到手。”一時不知所措的江珧中間把蘆花嬸和大松哥喊了過來,大松哥一臉嚴肅地分析道。
“這許媒婆是個好心腸的,你大松哥也說得對。可憐我珧兒剛沒了依靠,還要被壞人惦記,過這提心吊膽的日子……”蘆花嬸子心疼地直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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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放心不下江珧,怕他沒有心思好好吃飯,晚飯時間,蘆花嬸用竹籃盛了些飯菜送來。
蘆花嬸是看着江珧長大的,她打心眼兒裡喜歡這乖巧可人的珧哥兒。再加上可憐他無父無母,從小就對江珧多般照顧。
吃完飯收拾好碗筷,嬸嬸拉着江珧在堂屋裡的桌邊坐下,哀切道:“珧兒啊,嬸嬸這心裡就是安生不下來啊。”
“若那黑了心的仍不死心,你以後的日子可該怎麼過啊……還有那幾個混混小子,嬸嬸現在還心有餘悸,昨日得虧是剛好你大松哥在家,不然你一個人可怎麼對付啊……”
江珧想說些話安撫嬸嬸,可是他自己也是仍處在驚惶之中,像是一盤散沙般無力。隻是輕輕拍着嬸嬸的後背。
稍微冷靜下來片刻,蘆花嬸突然緊緊握住江珧的指尖,眼裡霎那間就亮了起來:“珧兒,我們嫁人啊,嫁人不就好了!”
“嫁人?”江珧有些摸不着頭腦。
“對啊!”蘆花嬸興奮得差點跳起來:“聽那許媒婆說,杜府那不要臉的爛糟老頭那是盡攏着嫩草吃,收的小妾挑的都是貧苦人家尚未出閣的姑娘哥兒。若你嫁人,不就能掐滅打你主意的苗頭?更何況大瑜朝有嚴格的律法來保護婚姻,對奪人妻者一向是重罰,是遺臭萬年讓家族蒙羞的事,他陳阿毛也不會蠢到為自己的主子招一身騷。”
江珧不禁想起那天夜裡守在床榻前,爺爺說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看到他的珧兒找到一個好歸宿。
“可是又總不能随便找個人嫁了,人生大事又豈是能倉促就定下來的……”蘆花嬸又兀自哎噓一聲,坐回椅子上,似洩了氣。
江珧爺爺去世之前是拜托了蘆花嬸要幫江珧尋一門好親事的,她原本是想着等過了年開春了就為他張羅起來,誰能想到竟能被壞人盯上。
江珧是知道蘆花嬸原本的打算的,看着為他憂心的嬸嬸,他有些不忍心。
于是終于鼓起勇氣說出他原本打算合時宜時再說出的心事:“嬸嬸,珧兒有……有心上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