竈房裡柴火燒得正旺,甫一進去身上的雪花就消失的無影。
竈上的一隻鐵鍋裡咕嘟作響,正冒着白汽。角落裡還有隻快要熄火的泥爐,上面煨着隻陶罐。
喬牧取了一隻粗碗,從陶罐裡盛了碗姜湯出來,遞給江珧:“姜湯正好可以喝。”
還在蔫吧着頭的江珧在心裡無聲歎了口氣,罷了,他的牧哥哥不是一直都是這樣。
可偏偏又尚有幾分不服,倔強地擡起頭,用紅紅的眼睛一瞬不錯地看着眼前的人。
然後不自覺地緊緊抿起唇,顯出些嗔怪和氣惱的味道來,頗有幾分少年的率真意氣。
兩人一時都沒有動作,隻能聽見柴火的哔啵和鍋裡的咕嘟作響。
竈房本就不大,身形高大的漢子杵在那裡使屋子更顯得逼仄,帶來強烈的壓迫感。江珧不是個子很高的雙兒,踮起腳來堪堪隻夠到喬牧的肩膀。但是此刻眼前的雙兒就像是隻急紅了眼的兔子,威風氣勢談不上,也頗有三分震懾力,襯得對面尴尬到摸後腦勺的高個兒漢子俨然一隻憨憨的呆頭鵝。
這個畫面顯得有幾分滑稽,讓外人看了還以為漢子是怎麼他了。
幸好還有喬牧惦念着漢子和雙兒之間該有的分寸,這樣看着不說話是什麼道理,也着實是被他看得有些尴尬,喬牧挪動幾步把沒被接過的碗放到竈台邊上,沒話找話似的撿起話頭就說起來:“柴火可夠用?”
江珧在心裡翻個白眼,就算冬天燒炕廢柴,他替他打的那一屋子柴都夠用到三月陽春了。
“夠。”江珧無奈地擠出一個字。
“糧食、菜幹這些可夠吃到明年開春?”說完喬牧自己都感到無語,夏秋的時候這些活不都是自己一趟趟幫着幹的嗎?
一時尴尬。
喬牧無聲歎口氣,似是為掩飾尴尬,又從另一口鐵鍋上面的籠屜裡拿出一隻碗來遞向他,裡面是兩個不大的糙面饅頭,還冒着熱氣。見江珧并沒有做出要接過來的動作,隻得又将碗放在了那碗姜湯的旁邊。
“你是何時上山來的?”喬牧終于找回到了正題。
“我回來就看見了正要暈過去的你,所以就……所以就把你背了進來。”喬牧俯身把竈台下的凳子搬到了江珧跟前,低着頭沒有看他。
他今日是去西青村的一戶人家下定快足月的小狗崽,等開春了就能捉回來,養大了既能給他看家又能攆兔子。
腦海中陡然浮現出自己背着江珧的畫面,仿佛又感受到了那柔軟的軀體附上後背來的奇妙觸感,喬牧還沒伸回的手蓦地一滞。
委屈的閘口就像是被這話頭驟然打開,江珧鼻子一酸,低下了頭,一時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因此并沒有敏銳到捕捉到喬牧的不自然。
然而喬牧并沒有等江珧回答他,就又開了口:“你先喝了這碗姜湯驅驅寒,再吃上兩口東西。現在太晚了,等明日看發不發燒,再找郎中看一看。”
喬牧突然話多了起來:“燒炕的柴添的足夠多,夠燒到早上了,屋裡有幹淨的被子你拿來蓋。”
又往竈底添了根柴:“這口鍋裡是燒好的熱水,你用來盥洗。關好門就早些歇息吧。”
“明日雪停了我就送你回去,你看着燒些水弄點東西吃,在家裡等着就是。”
似乎是想趕緊離開,喬牧一股腦地就将事情交代完,說完不等江珧做出反應,轉過身去就要走。
“你還沒問我為什麼來這裡呢!”見喬牧要走,江珧急得連忙就喊了出來。
霎那間,還沒邁開兩步的喬牧就像是被這句話施了法術般乍然定立住。
對江珧的心意心知肚明的喬牧一時竟有些被戳穿心思的無奈窘迫。罷了,一直回避也不是辦法,及時讓他打消了念頭才是正理。
然而就在喬牧狠了心要開口時,江珧卻忙又掉轉了話頭:“你不住這裡嗎?這麼晚了難道還要下山?”
從見到喬牧起,喬牧身上的疏離冷漠,他就是再沒心沒肺也能看出來喬牧是在刻意保持距離,讓他此刻有點不想自讨沒趣。
就算他鐵定了心要向他表明心意,也不得不承認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最佳時機。
這下換成喬牧的心口被棉花堵住,他隻得順勢回道:“不方便的……”
聽到這話的江珧一下子雙頰連同耳朵紅了個透,這下才知道害羞,他一個雙兒和一個漢子共處一夜,雖然他上山沒有人看到定不會傳出去,總歸是不妥的。
可又實在不忍心喬牧因為他在這雪夜冒着嚴寒走山路,再說,他不住這裡又能住哪裡?
看出江珧的擔憂和不忍,喬牧說道:“你放心,走夜路上山下山我早已習慣,下更大的雪也不在話下,兩刻鐘就能到山下。”
“那你住哪裡?”說完,江珧突然又想到他其實可以住自己家……
“住大伯家。”喬牧回道。
是了,村裡還有喬牧大伯一家。江珧又反應過來,怎麼能讓喬牧住自己家,這樣也太不像話。
不等江珧再說什麼,喬牧穿上蓑衣戴上鬥笠,從竈膛裡引燃了火把,然後大跨步走出去,頃刻間就消失在茫茫雪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