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楊洲第一次看見渠州城外的落日。
金燦燦的霞光灑在大地上、河面上、他和沈也的身上。于是金紗蓋在了他們腳下的土地上,不遠處的河面碎成無數塊黃金,霞光給他們二人鍍上了金邊。
天邊的紅日緩緩沉入水面,幾隻飛鳥掠過水面又飛向天邊的落日。
楊洲的清澈的眸子格外明亮。在保州時,他爬過無數次屋頂,獨自一人看過無數次相同的日落。
沈也聽到後笑着對他說,日落怎麼可能是一樣的呢,每一次日落,每一處的日落都是不一樣的。
他沒再說話,隻是蹲在河邊,伸手去撈水中的落日倒影,卻隻掬起一汪清水。
沈也見他實在喜歡落日,就想了一個辦法,幫他保存今天的落日。她找來一塊木闆,拔下頭上的簪子用力在木闆上刻起來。
“你要刻什麼?”
沈也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我這是在畫畫。”
“畫什麼?”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暮色漸深,楊洲有些看不清木闆上的畫。
此時一葉小舟漂來,一位白衣公子獨自一人躺在小舟上。
小舟漂近時,那公子的樣貌裝束變得清晰,他一副讀書人打扮,沈也向他揮手道:“公子,可否向你買一張紙?”
小舟停在離沈也和楊洲兩尺遠的地方,白衣公子擺手道:“我不賣紙,我素來愛詩,又遇上這般美景,你們吟兩句詩,若是我聽了覺得歡喜,便将紙贈與你們。”
沈也用手肘拐了拐身旁的楊洲,“快,展示展示。”
楊洲撓撓頭,嘴裡叽裡咕噜地念着:“鮮鲫銀絲脍,香芹碧澗羹——不對不對,這寫的是吃的。”
“胡麻餅樣學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爐——诶呀,這也是吃的。”
沈也皺了皺眉,“你在叽裡咕噜地說什麼呢?”
楊洲露出為難的表情,他悄悄地湊到她的耳邊道:“平日裡夫子教了不少詩,可我隻想得起那些和食物有關的。”
罷了罷了,還是她來吧,她可是集才華與美貌于一身的大學生。她的目光落在平靜的河面上,登時作出了兩句詩。
“長河落日染金波,一葉扁舟載客過。”
白衣男子拍手稱好,“好詩好詩。”
沈也笑道:“不過是些班門弄斧的小手段罷了,公子喜歡就好。”
白衣公子把紙遞給他們二人後撐着小船離開了。
楊洲望向她的眸子裡滿是崇拜,“沈也,你好厲害啊,會拂郎語,會制冰,會做茉莉花茶,還會作詩。”
很明顯,她十分受用,她的嘴角快歪到天上去了,“小case啦,以後你發現我會的可不止這些。”
她差點都要忘了,沒有以後了,等回到保州撕了奴契,她就是自由人,她就要離開楊府了。現在想這個做什麼,趁着天還未完全黑下來,她動作迅速地把泥和水混合在一起,然後把泥漿均勻地塗抹在刻好的木闆上。
最後她把紙蓋在了木闆上壓平。
“諾,你揭開看看。”
楊洲輕輕地把紙揭下來,又舉起紙擋住了落日。
幾絲絲霞光落在紙背上,他先看到的是一大片土棕色,後來他看到了許多白色線條,它們交錯着,纏繞着,又獨自延伸往至不同的盡頭。
在落日完全沉入河面之前,他終于看清楚了一整張紙上的畫。河邊落日下,她和他站在一起,一同欣賞日落。
沈也拍拍他的肩頭,“送你啦,這張畫呢可以證明你曾經來過這裡,在這裡看過日落。這次你走出了保州城,一擡頭看到的不是四四方方的庭院,是長河落日圓。”
晚風把她的話穩穩地送進他的耳朵裡。噗通——噗通,幾塊石子掉進了他的心河裡,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不知為什麼,他覺得空氣格外輕盈。
“謝謝你。”
“别客氣。” 沈也轉身向前走去,“咱們該回去啦。”
他将紙折好,小心翼翼地放進懷中,他急忙跟上她的步伐。
“等等我。”
回到保州後,沈也每日都十分積極地去書房裡找楊鶴引,盼着他能早日履行諾言。可是每一次去,他都不在書房。
沈也想,他一定是在忙生意上的事,他與拂郎商人簽了這麼大的單子。
到第十五日時,她再次來他的書房外求見,可他仍舊不在書房裡。她有些心急了,便一直等在書房外,盼着他早點回來。
越等越困,她便坐在書房前打起盹來。
“哎,醒醒。”
睡夢中她感覺到有人在踢她,她迷迷糊糊睜開眼,一擡眸,楊鶴引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陸甘站起身退到一旁。
她急忙站起身,發現小腿隐隐作痛,這個陸甘,怎麼下腳這麼重。
“家主,我今日是特意在這等你的,我有事要和你說。”
楊鶴引沒有說話,隻是徑直走進了書房。
沈也正要跟着走進去時卻被陸甘用手攔住,“等我問過家主,他允你進去,你才能進。”說罷,他轉身進了書房。
沈也在書房外等啊等,陸甘卻遲遲沒有出來。她在心裡泛起嘀咕:好哇,這個楊鶴引,是不是不想信守承諾,想把她困在這裡一輩子——
吱呀一聲,書房門被打開了。
“進去吧。”陸甘道。
沈也揉揉站麻了的雙腳,随後便開開心心邁着輕快的步伐進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