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我當然不能直接跟周玉林說了,說了他也不會懂的。
我隻好解釋道:“顧懷憫一開始還打算免費給沈另儀補課呢,是我硬把錢塞給他的。”
“這樣啊。”周玉林沉思了一會兒,發動了車子,“那确實還不錯,你可能還不知道,顧懷憫家裡真的挺困難的,我聽說他這幾年都是靠他原來讀的那個初中給的獎學金在過日子。”
“初中給的獎學金?能有多少?”我問。
“顧懷憫中考是我們市的市狀元,他就讀的那所初級中學每年都會給他一萬塊錢,本來這筆錢是夠他生活的,但後來他奶奶病了,聽說是得了腦癌,诶,他爸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一年到頭都不回家,也不怎麼往家裡打錢,聽說手頭松快了就轉點,手頭緊的時候還反過來問他奶奶要錢呢,真是造孽啊。”
“顧懷憫的媽媽呢?”我問。
雖然那天在電話裡聽了一嘴,但我内心不是很願意相信那個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所說的話。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顧懷憫的入學資料上顯示他是單親家庭,母親那一欄是空白的。”周玉林解釋道。
“這種情況我們學校不能資助一下嗎?”我忍不住問。
“學校已經把他的學費、住宿費、管理費什麼的能免的都免了,生活上也給予了一定的補助,再多的估計是管不了了。”周玉林頓了頓,像是想到什麼,補充道:“他高考如果正常發揮的話,應該會有一筆獎金,大概二十萬,說不定他奶奶的病就有錢治了,不過……”
周玉林說到這裡,歎了口氣,“癌症這種事誰也說不好,高考也有幾分看運氣,每年都有不少發揮失常的。”
我聽得心中一緊,無語地剜了周玉林一眼。
周玉林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啊呀,我的錯我的錯,我說錯話了,呸呸呸,不作數不作數。”
那之後我們都沒有再說話,車廂裡一片寂靜。
我在心裡琢磨顧懷憫的事兒,周玉林應該是在專心開車。
到了學校門口,周玉林打了轉向燈,把車開進校園,停在宿舍樓下。
下車之後我們決定分頭行動,他拿着申請資料去找宿管阿姨拿鑰匙,我搬行李箱上樓。
這個點午休快結束了,經過二樓的時候我往東邊看了一眼,走廊上空蕩蕩的,沒什麼人,附近的幾間寝室隻有203的門還開着。
還有人在嗎?
據我了解,顧懷憫是從來不會在宿舍午休的,肯定不是他,也許是陳宣。
我在想要不要趁現在直接把顧懷憫的東西搬到我的宿舍去,省得他晚上不同意,我還得費半天口舌。
但又不太想和陳宣打交道。
猶豫中,我已經走到203門口了。
門虛掩着,屋子裡有人在說話。
是陳宣的聲音,“賀少,不是我不想幫你,我真的不能再請家長了,你看看我背上,上次回家被我爸拿皮帶抽的,到現在印子還沒消呢。”
“陳宣,”賀詩略顯低沉的笑聲裡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先不說顧懷憫不會為了這麼點事兒去找班主任,就是找了,你隻要說你是無心的,周玉林又沒有證據,他能把你怎麼樣呢?”
“賀少,”陳宣苦笑道:“顧懷憫已經答應讓你一科了,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賀詩的聲音冷了下來,“是不是多此一舉還用不着你來評判。”
“行,我不評判,那你以後也别找我了,賀少,你以前給我的錢,我畢業了雙倍還你成嗎?”陳宣低聲下氣但又帶着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懇求道。
“用不着,我不差這點兒錢,給你的時候也從來沒想着讓你還。”賀詩有些不耐煩地說。
“賀少,我真的沒有搪塞你。”陳宣又繼續解釋道:“顧懷憫是不會多事,但沈另蹊不是好惹的,你不知道他看顧懷憫看得有多緊,那兩個眼珠子上就跟裝了雷達似的,每次顧懷憫前腳剛一出事,他後腳立馬就找上我了,他是個藝術生,高考能過本科線就行了,但我不行啊,賀少,我家裡人都希望我最好能上Z大,我實在沒精力在這個緊要關頭跟他周旋,你就當放我一條生路吧,算我求你了,賀少。”
真是情真意切,就差給他的賀少點一根煙了。
我正這麼想着,立馬聽到打火機的聲音。
砰的一聲之後,我聽到賀詩吸了一口氣。
我:“……”
我可真是神機妙算。
“說得這麼可憐啊?”賀詩吐出一口氣,笑道,“這是打算跟我徹底劃清界限?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之前還說大學畢業就來我家的公司幫我,現在恐怕也不作數了?”
“作數,當然作數了,所以我現在得更加努力才行啊,賀少,我這不是也不想給你丢臉嗎?”陳宣讪讪道。
賀詩到底要讓陳宣幹嘛?
我聽了半天也沒聽到重點,正打算先離開,回頭一看,周玉林已經拿着鑰匙上來了,他在樓梯轉角處遠遠看到我,看樣子恐怕要跟我打招呼。
我趕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但已經來不及了。
“沈另蹊,你在那兒幹嘛呢?”周玉林生怕我聽不見似的,還往前走了兩步,站在走廊上大聲喊道,“剛剛不是跟你說了嗎,你的宿舍在三樓,309。”
“知道了,你先上去。”我沖他揮了揮手,說。
周玉林一臉莫名其妙地走了,等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裡之後,我一腳踢開了203的門。
既然已經暴露了,那就隻能先發制人了。
早在周玉林開口的時候,屋子裡的人就已經結束對話了,賀詩手裡夾着一根煙,坐在不知道是誰的椅子上,陳宣站在床邊,大概率是他自己的床,我也不清楚。
我懶得繞彎子,直接問陳宣,“他讓你幹嘛?”
陳宣立馬看向賀詩,滿臉寫着’看吧,我就說吧,這死雷達又來了。’
賀詩一言不發地抽了口煙,從椅子上起身,往顧懷憫的床鋪走了兩步,手指随意地一松,剩下的半截煙頭就這麼掉了下去,落在顧懷憫潮濕的被單上。
我立馬沖上去,把煙頭掀在地上踩滅了。
但顧懷憫的被單還是被燙黑了一塊,我用手搓了搓,沒搓掉。
“賀詩,”我回頭冷冷看着他,“你有媽生沒媽養是吧?”
陳宣聞言如臨大敵地瞪大了眼睛,一副被我吓得半死的樣子,震驚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賀詩,見賀詩要動手,立馬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沖我喊道:“他要發瘋了,你快走啊。”
我為什麼要走?
我才不怕他。
我站在原地沒動。
賀詩被陳宣絆住,狠狠掙了兩下沒掙開,僵持中把手伸進口袋摸出一個亮晃晃的東西想也不想就朝我甩了過來,全然一副失去理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