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結束後，路嘉一待了很久才回卧室。

她睡得很不安穩，迷迷糊糊間，她做了個很長的夢。

大一下學期結束前，餘嫚搬完校區後問她要不要回去，路嘉一搖頭。學校鼓勵學生創業，還有一定創業補助，所以有直系學姐拉着外國語學院的其他幾個學姐學長自己組建了個工作室，主要來做網站視頻翻譯。

路嘉一被班長李佳靜推薦參與，所以大一暑假她幾乎都會和創業組的學姐待在學校。

餘嫚和其他陸陸續續地相繼離校，留校的學生報備後會統一搬到臨時分配的宿舍方便安全和安排管理。

搬到臨時宿舍前，路嘉一和宿舍其他幾個人吃了頓飯，還喝了一點果啤。回去後一個人待在宿舍裡，腦袋昏昏沉沉的。察覺到身上開始有風團出現時，她才發覺自己發燒了。

她吃了兩粒布洛芬後，躺在床上隻想睡覺，莫名其妙地想到自己小時候每次發燒起荨麻疹，外公和外婆都要帶她去醫院進行過敏源篩查，但除了蟑螂和塵螨過敏外，并沒有其他過敏源，醫生隻能開一些塗抹的藥物。好在每次隻要退完燒就好，所以外公一般都會格外小心不讓她受冷受熱，外婆小心幫她塗藥。

她犯着困，手機忽然開始震動。

路嘉一把頭蒙在被子裡，意識不清晰地嘟囔：“外公，我吃過藥了，想睡覺。”

那端沉默幾秒，語調陌生又熟悉：“生病了？”

路嘉一難受，想到外公莫名更加難受了，輕嗯聲，難得地帶着哭腔：“腦袋疼，身上好癢，外公，我好難受，你能不能把我接回家啊，不想待學校。”

她像是回到了小學發燒學校電話廳裡跟外公打電話的時候。許久沒聽到回應，她很輕地抽泣一聲：“不行就算了，我剛剛有吃藥，但是沒有帶塗的，你幫我送過來吧。”

那邊還是沒說話，路嘉一有些不滿，又嘟囔着要說話，那端突然出聲：“路小七？”

她嗯了聲：“怎麼了，外公？”

那端似乎很輕地嗤笑一聲，然後歎口氣：“那你别亂動，先睡會兒。”

路嘉一滿足點點頭：“那你快點。”

後來的事情路嘉一真的記不清了。

再次醒來時，她還是在自己宿舍裡，手裡還握着手機。腦袋還昏昏沉沉的，卻明顯感到不是發燒的昏沉，因為思維是清晰的。

她緩了緩，慢悠悠坐起時，察覺到下面書桌上有微弱的光亮。一瞬間，路嘉一背脊發涼，下意識往下看。下一秒，整個人徹底頓住——

黑T黑褲的人靠在木椅靠背上，吊着二郎腿，低眸看着她的專業書。

黑色碎發的陰影遮住眉眼，露出挺直的鼻骨，冷冽又随意。

程衍？

她瞬間僵住不敢動，電光火石般的腦中閃過一絲頭緒，她忙拿起手機看了眼最近的通話記錄。

三十六分鐘，來電程衍。

她錯愕兩秒，猛然坐起，腦中還震蕩似的疼了一下。

記憶逐漸回溯，路嘉一又往下看了看，羞恥感後知後覺地湧出。同時，床下的人聽見動靜，長腿稍稍用力，木椅後移，坐在木椅上看書的人擡頭，緩慢地挑了下眉：“孫女？”

“......”

路嘉一...路嘉一抓住空調被蒙臉。

下面的人懶洋洋地嗤笑一聲，雙手疊在腦後，思索兩秒：“先下來吃點東西。”

說着，路嘉一點點頭，動作僵硬地下去，轉頭問：“你就......直接進來了？”

聞言，程衍頭都沒擡，打開桌上的保溫桶和餐具，語調松松散散：“身份證、手機、銀行卡、社保卡、駕駛證、還有中大的校園卡。”

“什麼？”

路嘉一沒反應過來，程衍緩慢補充：“全部身家，都壓在了你們宿舍阿姨那裡。附帶贈送阿姨每隔一個小時過來檢查。”

話音剛落，宿舍門就被推開，阿姨的腦袋熟練地進來：“醒了——啊，醒了啊，醒了好。”

“阿姨好。”路嘉一下意識出聲，阿姨樂：“行了，醒了就好，折騰這一大圈的。”

路嘉一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程衍擡手輕拍她腦袋：“先吃。”

說着，他轉頭跟阿姨道了聲謝，說自己等會兒就走。

阿姨點了點頭，将宿舍門再次關上。

路嘉一被按在木椅上，接過程衍遞來的餐具和粥，慢了半拍道：“你怎麼來的。”

“給程小三搬校區，順便想請某個參加完語言競賽的小老闆吃飯，結果呢，給人當了回外公。”程衍靠在旁邊的階梯上，路嘉一悶頭理虧道：“謝謝。”

他沒接這話，反而慢悠悠道：“校醫來看過一回，發燒、荨麻疹、醉酒。路小七同學，真厲害啊。”

路嘉一思索兩秒，總算找出了不對勁。

半晌，憋出一句：“我不知道，就喝了一杯果啤。”

程衍看她一眼，匆匆略過她的手臂和脖頸，确定急性荨麻疹褪下後收回目光，冷呵一聲：“小孩子不要喝酒。”

“哦。”路嘉一應了聲，轉頭瞥見自己書桌上多的藥和零食，抿了下唇角。

吃完，她下意識就要拿起到一邊清洗，程衍擡手接了過去：“不用你。”

“你吃過退燒藥了，校醫就沒開别的，隻開了點塗抹的藥。但你這荨麻疹是發燒免疫功能紊亂引起的，退完燒就沒了，所以自己先收着。”

路嘉一點點頭：“多少錢啊，我轉你。”

程衍拿起桌上的運動挎包随意搭在肩上，又反手戴上帽子。聞言，氣笑了，吊兒郎當地晃了晃手裡的保溫桶：“路小七同學，交過朋友嗎？”

聞言，路嘉一低聲嘟囔：“誰要跟你交朋友？”

“罵我呢？”程衍好笑出聲，路嘉一搖搖頭：“沒有。”

程衍似乎還有事，沒多說：“下次請我吃飯吧。”

路嘉一哦了聲，跟在他身後往外走。

兩人很快到宿舍大廳前，外面天色很黑，結課後除了留校的幾乎沒别的人，阿姨坐在前台後看着視頻。

見到程衍，指了指旁邊。

手機、身份證、銀行卡、社保卡、駕駛證、中大的校園卡排列格外整齊地在上面。

路嘉一微哽，程衍一一拿走在一旁簽字後往外走，轉眼間路嘉一還要跟着，擡手把帽子扣在她腦袋上，推着她肩膀轉身，稍稍用力：“回去睡覺。”

說完，整個人走出宿舍大廳，深夜校園燈光裡，欣長的身影格外顯眼，又很快徹底消息。

路嘉一在原地站了會兒，阿姨樂呵呵道：“回去吧，男朋友跑不了的。”

聞言，路嘉一稍怔，下意識道：“不是。”

她頓了下，重複道：“還不是。”

阿姨一臉姨母笑地點頭：“啊對對對。”

路嘉一：“......”

意料之外的發燒，仿佛無形緩解了因為沒有交集而逐漸斷開的聯系。

路嘉一回到宿舍時，伸手取下腦袋上的帽子，挂在一旁時瞥見旁邊一模一樣的帽子，緘默幾秒，須臾，莫名其妙地抿起唇角笑了下。

想分享，可又想私藏。

最後，點進朋友圈，翻了翻，上一次還是發語言競賽一等獎的圖片，僅自己可見。須臾，她再次認真編輯，僅自己可見。

路嘉一：【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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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夢中情緒反複，路嘉一淩晨醒了一次。

翻來覆去睡不着時，她起身到書房裡打開翻譯的稿件，可翻看幾分鐘後，選擇放棄。

外婆的話，還有夢中堆積的情緒使然，鬼使神差的，路嘉一角落裡最底層的新聞記錄本，翻開。夾在扉頁裡的，是一張陳舊的照片。

照片裡是高瘦俊朗的背影，身後是夜空和絢爛的煙花。

路嘉一拍的，在大二的除夕那天。

進入大二後，所有的節奏似乎都開始加快。工作室的學姐學姐也紛紛開始準備考研和出國留學的事情，路嘉一反而成了苦力之一。大二寒假前，餘女士來到江北想要接餘嫚和路嘉一一起去新年旅行，路嘉一拒絕了。

因為不想外婆一個人。

餘女士沒勉強，餘嫚抱抱她笑着說：“那等我回來給你帶禮物。”

路嘉一笑着說好。

結果路嘉一在放票那天沒搶到年前回去的票，剛好趕上工作室接了個新的短片翻譯，路嘉一索性留下加了幾天班，學姐訂了除夕當天的包廂，又給留校的工作室同學統一買了大年初一的機票。

這是路嘉一第一個沒陪外婆的除夕，吃完飯後，她拿着手機在陽台陪外婆聊天，給外婆看包廂裡的學姐學長。幾個人紛紛打完招呼後，也各自發着新年祝福短信。

路嘉一給餘女士和餘嫚發完後，想了想，點進程衍的聊天框，一字一頓地發送。

路嘉一：【春節快樂。】

那端沒有回複。

也是，除夕夜多是親人聚餐守夜，路嘉一沒多想。

她轉頭問學姐什麼時候回去後，學姐說等會兒去酒吧。路嘉一輕啊聲，學姐笑：“清吧，放心，不帶壞你。”

“......”

她不是這個意思。路嘉一沒再多說，繼續拍着窗外的電子煙花給外婆看，手機震動聲傳來時，她看了眼是陌生号碼，就沒接。結果對方一連打了幾個，路嘉一疑惑，在對方再次打來時，她才接聽。

那端是陌生的女聲：“你好，你是程衍的朋友嗎？”

聽到程衍的名字，路嘉一下意識應了聲。

對方很快笑着說别怕，說是南岸路派出所，讓她有時間的話拿着個人身份證去接人。

接人？程衍？

一瞬間，路嘉一站起來，再問對方卻沒再多說了。

她忙起身，拿起一旁的背包往外走，學姐看到伸手攔住她：“嘉一？”

“學姐，我朋友在派出所，我得去一趟。”

路嘉一低聲，學姐詫異看她眼，沒多說，起身拿起包跟她一起出門：“我送你過去。”

路嘉一啟了啟唇，沒拒絕。

隻是出于隐私，她隻讓學姐送她到門口就回去了。路嘉一拿着背包往派出所進時，剛好看到程衍雙手插在長款羽絨服口袋裡站在年輕警察面前，年輕警察在朝他說着什麼，程衍颔首。最後，年輕警察拍了拍他的肩，似乎還想說什麼，轉頭看向站在派出所大廳門口的小姑娘，下意識放輕聲音：“你好，有什麼需要——”

“程衍，我來接程衍的。”

話音剛落，低眸摸出打火機把玩的程衍稍頓，掀眸看過去。

下一瞬，他眸底閃過一絲錯愕。須臾，輕笑出聲：“路小七啊，辛苦你了。”

見他神情泰然，路嘉一松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