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警察卻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路嘉一，轉頭又看向程衍，繼而又看向路嘉一：“年紀這麼小的，小姑娘，你得——”

“我成年了。”路嘉一忙不疊小跑過去，擋在程衍身前，掏出身份證遞給年輕警察，低聲重複：“成年了的，電話裡我問了，帶身份證就可以。”

年輕警察哽住，看着小姑娘護在程衍面前的模樣，沉默兩秒：“過來簽字。”

說着，看向程衍：“你也來簽。”

程衍目光落在懷裡還抱着雙肩包的路嘉一身上，須臾，挪開視線，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簽名。剛簽完，他正要起身，察覺路嘉一站在他面前，拉住他的袖口，轉頭問：“我能領他走了嗎？”

年輕警察失笑：“可以。”

程衍低眸看她，沒動。路嘉一揪了揪他的袖口，直到出了派出所大門，指間的袖口被抽出，路嘉一擡眸，身後的人長腿一擡先她下了一個台階後，站定，薄薄的眼皮低垂，桃花眼弧度很淺，帶着碎發和睫毛勾勒出的陰影，落在挺直的鼻骨上。

莫名地，路嘉一覺得像極了逐幀分析的藝術影片特寫。她不明所以地擡眸，程衍調整了下站姿，稍稍彎腰，盯着她的目光：“路小七。”

路嘉一應了聲。

程衍緘默會兒，扯了扯唇角：“讓你來，你就敢來？”

“打電話的人報了派出所和警号。”路嘉一認真出聲，神情莫名緊繃：“而且——”

程衍沒動，她眉眼舒展，繼續：“你不是壞人。”

“......”程衍對上盯着她的眉眼，忽地，挪開視線，語調懶散：“說不定呢。”

“你不是。”

路嘉一回複他。

程衍再次看她，沒說話了，須臾，很輕地歎口氣：“要去哪？”

這個問題問住了路嘉一，她其實對學姐的清吧不感興趣，正想說話，夜色裡遙遙傳來砰的一聲，有煙花的光亮傳出。

路嘉一下意識順着聲音看過去，沒看到煙花，隻看到閃爍的光。她收回目光，轉頭要說回學校，耳邊忽地傳來一聲又低又沉的嗓音，帶着微啞：“想放煙花嗎？”

“這裡禁放吧。”

路嘉一記得這個區域是禁放煙花的，剛才的聲音也離這裡很遠。程衍沒應聲，接過她的背包随意搭在自己肩上，頭也沒回：“走吧。”

“去哪？”

路嘉一跟上去問。

程衍沒回答，在公交站牌前站定，有53路公交車停下時，路嘉一隻覺得自己手腕被人拉住。

硬币落下的聲音響起時，程衍付了兩人的公交車費，彎腰坐在車窗前。手腕的力道很快松開，路嘉一有些松怔，盯着手腕看了兩秒。

“路小七，别怕，沒幹壞事。”

他突然出聲，“我以為來的會是陸成遠。”

路嘉一後知後覺這是在解釋剛才派出所的事情，她側目，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問道很淡的酒味時蹙眉：“你喝酒了嗎？”

“沒有，衣服沾了點。”

程衍擡起手臂聞了聞，扯了下唇角，低眸摸出手機快速劃過一連串的未讀提示，點進其中一個打了幾個字後熄滅屏幕：“今天參加了個飯局，算是面試。有人仗着身份對一年輕女孩動手動腳，沒看過去，所以出了點事。”

他說得言簡意赅，路嘉一理出大概：“那面試......”

“嗯，不成了。”程衍沒在意，路嘉一不解：“為什麼，這不是見義勇為嗎？”

“因為他是資方。”

隔了幾秒，程衍很低地嗤笑聲，路嘉一睫毛輕顫：“那那個女孩沒事吧，她沒到警察局作證嗎？”

程衍沒回答，許久，路嘉一聽到他的聲音：“也不是她的問題。”

他稍頓，同路嘉一道：“人隻有有了話語權，才會有說話的機會和底氣。”

路嘉一抿了下唇角。

她遇到的人裡，餘阿姨也好，沈阿姨也好，哪怕是餘嫚、學姐，都是在說話的人。想了想，她繃着表情，認真道：“今天學姐們在讨論以後的規劃，我本來不太清楚，但現在好像有點頭緒了。”

聞言，程衍挑眉看她，路嘉一斂神，低聲道：“想成為能說話，也能讓别人聽到我說話的人。”

說完，她有些羞恥，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另一邊。

除夕深夜的公交車上隻有司機和他們兩個，中途沒經停。

路嘉一目光落在外面的街景上，須臾，耳邊傳來一聲低笑，程衍嗓音壓低，語調松松散散的，像是在磨人。

“我聽到了。”

他說。

一瞬間，路嘉一覺得耳蝸發燙，心髒也在發燙。

直到公交車停在終點站，程衍出聲：“轉頭。”

路嘉一下意識循聲往他那邊看，轉眸的瞬間，車窗外煙花絢爛。

漂亮到灼人。

她面露驚訝，程衍單手拎着她的背包下車。路嘉一起身跟過去，發覺不遠處河邊圍了一片燃放區，不少私家車停在那裡。旁邊支起了小攤，擺放着大大小小的眼花。程衍找了個人少的位置，将她羽絨服的帽子拉起戴好後，轉身朝旁邊的攤位走過去。摸出手機付款後，很快搬回來幾個煙火放在路嘉一腳邊：“想不想試試？”

程衍将兩人面前的煙花掃視一圈，抽出一支手持煙花遞給她。

隻玩過仙女棒的路嘉一：“啊？”

但又緊張又興奮，伸手握住煙花最下端，轉身眼神發亮地看着程衍。

程衍雙手插兜，沉默幾秒，好笑道：“對着我放？”

路嘉一緩慢地眨了下眼，轉身忙将上端對着天空。她有點緊張，小聲道：“但我不——”

“敢點”還沒說出來，偏低的嗓音從頭頂傳來：“别動。”

啪嗒一聲，打火機的響動傳來。

與此同時，極快地一聲響動傳來，煙花沖破長長的紙筒，直直朝着半空升騰。獨屬于煙火味道裡，薄荷茶香的洗衣液味道絲絲縷縷地萦繞在鼻翼。路嘉一晃了下神，砰地一聲，煙花在半空中炸開，一瞬間，與腦袋裡和心髒裡隐晦的欣喜重疊。

在程衍出聲時，她霎時回神，莫名地心虛和慌亂，沒忍住後挪半步，強迫自己轉移話題和思緒，她回過身脫口而出：“程衍，你看——”

話沒說完，撞上程衍防止她吓到沒站穩而虛虛攔在她後肩的手臂上。整個人像是像是埋進了帶着薄荷茶香的溫暖懷抱裡，險些踩空。

恍惚間，煙花晦朔的盛大背景裡，心跳聲和呼吸聲交雜着。

路嘉一下意識想說自己不是故意的，腦袋被很輕地拍了下。

“嗯，很厲害。”

極輕的力道，極快的收手，極低的嗓音。

可偏偏，讓人難以忽略。

她倉惶站好，程衍單手虛扶了下她肩膀，神情沒變。

然後，抽出燃放完的煙筒擱在一旁，拿出箱子裡的仙女棒和打火機遞給她：“先玩。”

說完，轉身朝着旁邊攤位走去。

路嘉一站在原地沒動，手裡還握着仙女棒和打火機，轉頭瞥見旁邊坐着的小姑娘捂着眼睛看過來，小聲道：“羞羞。”

一瞬間，後置的感官和情緒頓時襲來，路嘉一覺得臉頰發燙。

倒是小姑娘的爸媽捂住她的嘴，朝路嘉一抱歉笑笑。

路嘉一...路嘉一轉身...不太想面對。

她蹲下身抽出一根仙女棒點燃，心情莫名平和起來。面前陰影落下時，她仰起頭，看着不知何時過來的程衍，程衍好笑出聲：“怎麼還自閉了？”

“......”路嘉一沒吭聲，程衍朝她身後稍擡下颚：“坐着玩。”

路嘉一錯愕，轉頭瞥見身後打着冰霜的草面上多了一張鋪得規整的絨毯。她輕眨眼，緩慢挪過去，坐在絨毯上。

程衍單膝蹲在一箱煙花前，啪嗒一聲響動，後撤幾步。

同時，煙花升空，陡然炸開。

穿着黑色長款羽絨服的人身高腿長，雙手插進口袋裡，擡眸看了眼。

身前是河面粼粼，煙花盛開。

莫名地，路嘉一摸出手機拍了張，很快地收起。

見程衍轉身時，路嘉一剛想出聲，看到站在煙花盛放中的人嗓音又低又沉：“陸小七，生日快樂。”

“然後，除夕快樂。”

莫名地，路嘉一覺得自己那時候聽不到煙花綻放的聲音了，也聽不到周圍的嘈雜。

心跳聲快要抑制不住，呼吸也掉了半拍。

盛大的煙花裡，除夕的河岸邊，所有人的歡呼聲裡，隻有程衍的聲音。

見坐在絨毯上發愣，程衍也坐過去，好笑着側目看她：“有生日願望嗎，叫一聲程二哥，說不定能幫你實現。”

戲谑的話音落下，旁邊小孩子尖叫歡呼時，盛大的煙花再次綻放，惹得另一邊的小孩子也開始蹦跳着歡呼。

嘈雜的背景音裡，路嘉一仰頭看着煙花。

鬼使神差的，路嘉一眼睫輕顫，嗓音也有些發抖。

她看見煙花綻放下落時幾乎要籠罩住兩人，也聽見自己艱難出聲。

“你想......談戀愛嗎？”她稍頓，一字一頓，“程二哥。”

煙花聲短暫停止時，小孩子的歡呼聲降低，周遭短暫地安靜了幾秒。

這幾秒裡，程衍側目看她，房車帶來的陰影遮住他的眉眼，唯有輪廓清晰。

路嘉一沒忍住右手掐住左手虎口，連呼吸都放慢了。

在路嘉一快要維持不住表情時，煙花聲再次錯落響起。她松口氣，像是知道了答案，正要起身。

手腕忽然被拉住，程衍掀眸看她，情緒意味不明：“這是生日願望？”

路嘉一嗓音發幹：“你說叫你程二哥，你會幫我實現。”

聞言，程衍靜靜看着她，緘默幾秒後，他松開路嘉一的手腕，打開打火機，再次關上。重複幾次後，他低笑一聲：“路小七，打個商量。”

路嘉一幹巴巴道：“什麼？”

“别這麼便宜你程二哥。”他聲音放慢，似乎字字斟酌，“你程二哥呢，沒追女孩子的經驗。”

他稍頓，“給個機會，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