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甯宮西抱玉軒早已布置妥當,碧木瓊林,玉宇瑤階,疏影芳菲,宮女為李明月更換冰籠熏香,奉上時令茶膏。
“郡主,慈甯宮新招了個善做點心的廚子,翡翠蓮花糕做得清甜軟糯,正是這個季節用,冰冰涼涼,味道甜香中帶着荷花的清苦,十分清熱,您嘗嘗。”
李明月心不在焉地擡手,叫她們放下,指尖因心髒劇烈起伏而浮現的麻酥感還未閑散,阻塞住脈搏的溫熱,隻剩冰涼。
宮女又問道:“郡主,此為内務府新送來的繡戶珠簾,後宮隻此一件,顆顆東珠碩大明亮,您看挂于此處如何。”
玉鈎珠簾随一陣微風玲珑清響,圓潤剔透,李明月眉間皺起。
她暫且是不想見這勞什子東珠西珠的了。
桃石見她額間虛汗,面色蒼白,隐隐不耐,趕忙與丹杏二人将内室的宮女打發走,“你們都是有心的,郡主會受用,不過今日郡主進宮向太後娘娘請安,已是乏了,便先退下吧。”
蓮步緩緩,着制衣局統一所制的淡綠色掐襟衣裙的宮女們才離開内室,丹杏随她們出去,在門梁處張望,喚來信賴的太監小平子,叫他看好門。
這才回到室内,卻見桃石已撤下那簾東珠,展開玉屏。李明月的影子斜倚在象牙床,摘了金钗玉簪,發髻散開,緊束的襦裙也解了裙帶,她氣力虛虛,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揪着懸挂的鲛绡羅帳。
“都走了?桑綠也支開了?”李明月眼皮微掀,問她。
“是,奴婢叫她找嚴女官了,及笄禮事繁重,嚴女官定有許多交代,一時半會子她回不來,小平子在外面看着呢。”
“嗯。”李明月長舒了一口氣,放下褶皺的羅帳角,後仰跌進錦緞裡。
丹杏繞過镂空雕刻的玉屏,整理起雕花妝台。
“郡主累了便歇會兒吧,主殿一時半會兒來不了人。”
桃石見她提起主殿,記起方才緊張氛圍,替李明月不平,埋怨道:
“要說小侯爺這次也的确……遞生辰禮就遞生辰禮,偏偏找了文竹這個死腦筋來。還好信裡什麼也沒提,奴婢在大殿上偷偷瞧了眼太後娘娘的臉色,吓死人了,以為又要叫您跪祠堂。”
“……誰知道他鬧得什麼幺蛾子。”
李明月仰面阖目,也是滿腹疑問。
桃石又低了聲音,用隻有三人能聽到的小聲嘀咕,“娘娘也真是,這次也好,上次皇後娘娘賞花宴那次也罷,郡主有什麼錯處?也不見娘娘去罰狀元郎跪,小侯爺回來肯定更是提都不提。”
丹杏猶豫着,“春日裡我聽說……聖上原本要将狀元郎留在上京翰林院當差,可不知怎的,将狀元郎調回祖籍做府縣去了。”
李明月冷笑一聲,道,“他裴小侯爺與狀元郎可不能一同比拟,娘娘舍不得。”
“指不定啊……此次歸京還要勸着留着,像我似的,日日鎖在慈甯宮才好。”
丹杏道:“方才小平子說,收拾咱們抱玉軒的時候,娘娘叫人一并将東邊的符聞閣也重修整了一翻。”
“那便是了,東邊一個,西邊一個,捧着她供着她,後殿還有一個……”李明月聲音逐漸低了,低到近處的桃石都聽不清她尾音的咬字。
幽幽細細,消散在羅帳裡,隻有她自己聽得見回響。
丹杏桃石二人将寝殿徹查閉,确保無甚不妥後,端那紫檀木匣子,一時不知放置何處,踟蹰間被李明月詢問,“怎了?”
方猶豫着捧來,“郡主,這明珠……”
李明月方才腦袋脹得很,險些忘了這回事,被她提起,撩開羅帳叫她拿過來。
那匣子在大殿上有些不對勁,她眼疾手快地掩飾過,當時就心道這可真是——讓沒有準備的人措不及防。
李明月手指撥弄着那紫檀木匣,拿起那匣子又放下,一取一放之間,手指一頓。劃過底闆,摸索着盒面。
這匣子剛剛在大殿内沒仔細看,一摸才發現凹凸不平地雕刻着暗紋。
她把暗綢和夜明珠從匣子中拿出來,又輕輕敲敲底面的木闆,不是實心的沉悶聲,略略空曠,像是有隔層。
舉起匣子往裡看,底邊内裡銜接處縫隙有些不尋常,順着縫隙摩挲,手在匣子外輕輕一推,底闆推動,有指甲蓋兒薄厚的隔層。
果然有事。
夜明珠被李明月擱置一旁,在四放圍起的鲛绡羅帳裡散發碧玉光色,倒是方便她在遮掩的昏暗中相看。
沒有什麼精密的機關,很平常的木闆,藏着一封“燈下黑”的信。
做的什麼名堂?
李明月狐疑地将其舒展,壓平折痕,平平無奇的信封,沒有寫署名和給誰,也沒封上,像是潦草寄出的樣子,不過比之太後的更新更生硬。
像昨夜臨時起意。
祝賀?問候?總不會是道歉吧?
堂堂裴小侯爺,霁月光風,清貴矜持,何時做過這等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