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人恢複太學授課以來,清月晨起昏定都未曾見到大人。林方也不在,日子就像大人不在的時候一樣。有一回五更天被夢魇驚醒,清月索性挑燈讀經,卻見着東邊大人的窗下仍閃爍着微弱的燭光,便蹑手蹑腳,挑了一盞小燈籠,裹着衣裳去探個究竟。
鄭暮商勤勉早已是朝中皆知的事,他早年得先帝賜字,希勉,人如其名,他沙場點兵從未退卻,朝堂直谏也從不谄媚。
門虛掩着,清月雖極力輕手輕腳,但還是讓門發出了一聲嘎吱的響聲。鄭暮商聞聲擡頭,按了按眉心,這才看清眼前的可人兒。
“阿餘?”
見少女裹着鬥篷,如瀑的長發随着她靈動跳躍的腳步微微擺動着,一轉眼便蹲在了他的桌下,他的腳邊。
“是夢魇了?害怕?”
方才他望着清月绯紅的臉,心中猜到了七八分,可是此刻,少女卻咬着唇,撥浪鼓式地擺着頭。
“大人怎麼還不歇息?五更天了…”
鄭暮商将手中一直握着的毛筆放下,隔着厚厚的鬥篷将清月拉起來。
“份内之事罷了,阿餘當心着涼”
見清月站起身來,鄭暮商立即移手,撐着桌案起身,把書卷收好堆到一邊,這時,林方敲了敲門。
“大人,是時候更衣上朝了”
林方見主公還未應允,恭敬本分地候着。
“大人!我來!”
清月從未見過他着朝服的模樣,依稀記得小時候爹爹上朝都是娘在一旁打點着,她便自覺要攬下替鄭暮商更衣的事,隻要站在他身側,總覺得自己好了不起似的!
“阿餘,這不是你該做的”
他斬釘截鐵,絲毫不留商量的餘地,吩咐了林方喚畫竹來接走清月。
小姑娘不受允準,心中嘔氣,總覺得大人不再對她百依百順,可她哪裡知道,鄭暮商心裡早已百轉千回。
待她更完衣,梳好發髻,鄭暮商早已進宮去了,還吩咐人将早膳送到她房中。
晌午剛用完膳,清月正要小憩,就聽得殷管家帶着徐太醫往東廂房去,莫不是大人回來了?
隻見他的卧房外站了好些人,耿修明正和林方議事,今日太學上,那工部柳大人次子竟出言不遜,還動手傷了鄭暮商。
“林方,大人傷到哪兒了”
清月作勢要推門入内探望。
“小姐莫急,大人頭部受創,已經睡下了”
“耿叔父,那柳家公子為何傷了大人”
耿修明是鄭暮商同期的好友,鄭暮商在外征戰,耿修明時常來鄭府看望清月,要說起來,耿修明比鄭暮商更了解清月的秉性。
這丫頭,性子直爽,遇事容易急躁,但心性純良,說到底,孟家的人都是這樣。她這性子,進宮伴讀隻怕是要吃虧。
“阿餘有所不知,原授兵法的博士對那纨绔之子處處忍讓,隻是暮商不是那等趨炎附勢之人”
耿修明無奈搖頭,安慰清月放心。
一覺醒來,看着清月坐在床頭,鄭暮商閉了閉眼,長籲一口氣:
“阿餘…”
“大人醒了!阿餘可擔心壞了”
看着頭上繞着紗布的鄭暮商,清月一肚子的委屈和擔憂瞬時化作了不斷的眼淚。
“阿餘怎的哭了?”
鄭暮商又長歎一聲:
“丫頭,莫哭了”
他行軍打仗,受傷已經是家常便飯,卻惹得小丫頭擔驚受怕。
“簡直是欺人太甚!”
“阿餘替大人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清月自小在府中長大,心思單純又多愁善感,鄭暮商見了此景心憂不已,讓阿餘進宮,更是如同剜心割肉般苦痛。
“阿餘小時跌了跤也愛央着我呼呼”
鄭暮商瞧着越來越清秀的佳人,憶起了往事。
正當時,殷管家帶着人捧着藥罐入内:
“大人,是藥敷的時候了”
“阿餘,再去替我煮一壺茶可好?”
清月如何猜不出大人的用心:
“大人何苦支開我”
鄭暮商揮了揮手,隻能作罷。
看着衆人侍候着鄭暮商小心地翻了身,替他的腰熱敷。
那曲折可怖的疤痕布滿了大人的腰部,清月駭然,咬着帕子不敢上前。
“阿餘不聽我話,可是吓到了?”
他苦笑不已,這副身子,如今在朝中姑且做個文官都是勉強為之了。
“大人,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