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紙和雕版還在制作,但嬴政先定下了扶蘇有功,說要給他賞賜。
扶蘇忙要推辭,但嬴政卻道:“你學了一年的字,雖然手腕無力,字難免懸浮了些,但瞧着還算不錯。”
扶蘇眨了眨眼,将欲要再推辭的話咽下去,因為他已經知道父親要說什麼了。
果然,接着嬴政就道:“寡人欲為你請兩位老師。”
于是,從這一天開始,扶蘇便多了兩位老師,一位是嬴政的近臣蒙毅,一位則是朝中的重臣昌文君。
上輩子,扶蘇有過許多老師,但這樣小的年紀時,卻沒有在嬴政跟前舉足輕重的臣子做老師。
蒙家兄弟中,扶蘇與蒙恬更加熟悉,但與蒙毅也并不生疏。
因為蒙毅長伴嬴政左右,上一世扶蘇與嬴政發生争執時,蒙毅私底下常會勸扶蘇去向陛下認錯。
想到這裡,扶蘇苦笑一聲,那時候他年輕氣盛、固執己見,少有聽蒙毅勸的時候。
若是他願意聽蒙毅一句,或許後來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大公子?”一道男聲喚回了扶蘇的注意力,他忙微微低頭表示歉意。
“我走神了。”扶蘇道。
蒙毅搖搖頭,善解人意道:“已經坐了半個時辰,我也累了,何況大公子年幼,請站起來歇一歇。”
扶蘇擡眸向蒙毅笑了笑,他在地府坐椅子坐慣了,突然改回跪坐,雖有支踵,難免還是會覺得不适,巴不得能站起來松松筋骨。
蒙毅亦笑道:“公子不過年方五歲,短短幾日便能記誦文章,又能有自己的見解,當真是穎悟非常,大王知道了必然很高興。”
扶蘇不大好意思地笑道:“阿父忙得很,這點小事就不必特意告訴他了。”
這倒不是扶蘇謙虛懂事,實在是對于一個兩千多歲的靈魂來說,掌握這些曾經學過的知識易如反掌,他還不至于借此赢得父親的誇獎。
蒙毅卻搖頭道:“政務繁雜,大王固然很忙,但大王心裡不是不挂念公子,否則也不會讓我與昌文君來做公子的老師了。”
扶蘇雖是嬴政的長子,但他底下的二弟卻不過小他三個月,嬴政給長子指派老師時,倒沒忘了也給老二指一個,可那不過是個尋常的内官,遠遠比不上蒙毅和昌文君。
扶蘇忙笑道:“我知道阿父挂心我,但朝政公務自然是一等一要緊的,我是怕這些小事攪擾了阿父。”
“怎麼會呢?”蒙毅笑道,“前日我同大王回禀時,聞得公子聰敏,他很是喜悅。”
扶蘇知道避無可避,往後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少不得需要擔些虛名了,遂隻能笑一笑算了。
蒙毅身上背了大王的命令,又見扶蘇着實聰慧,不想辜負這番造化,見扶蘇面色好了些,他便不再與之閑話,而是開始邊散步邊講文章。
扶蘇這才知道,原來他方才與自己閑話,又提起父親誇獎自己,不過是想讓自己放松心情,他好再教學。
原來是在哄小孩兒。
扶蘇心下便有些好笑,随即又鄭重起來,蒙家兄弟對父親的忠心蒼天可鑒,自己也不能辜負蒙毅的苦心呐。
上午蒙毅上一次課,下午就是昌文君,他比蒙毅年長,入朝為官的時間也更長,講解的内容也更深一些。
昌文君與後來被擁立為楚王的昌平君乃是同族,從血脈上來講,這二人與扶蘇一樣,都是秦人和楚人結合的後裔。
不過,上一世時,扶蘇與他們兩個人并沒有交集。
楚國滅亡時,扶蘇才十來歲,昌平君雖早就與楚國有勾連,卻不會打一個沒什麼用的年幼公子的主意。
昌文君不如蒙毅講得有趣就罷了,為人也不夠善解人意,扶蘇邊聽邊走神。
不知道昌平君是何時開始與楚國有勾連的,扶蘇默默盤算着,雖然他不過是個跳梁小醜,不足為懼,但他背叛了父親,這就由不得扶蘇不深思了。
當年嫪毐之亂時,昌平君昌文君曾奉命平亂,為父親信任,是有功之臣。
但他卻背叛了父親。
從幼年之時到去世之後,父親被許多人背叛過,從父親母親到臣屬兒子,這些人本該愛他敬他忠于他,卻一個個都辜負了他。
在扶蘇看來,背叛父親的人中也包括自己,他不懂父親對自己的看重,他誤了父親的基業,他誤了大秦。
背叛父親的人自然不能輕易饒過,但有用的還是要物盡其用的。
我還有用,待我為父親完成我能做的,我會去向父親請罪,任憑父親處置。
扶蘇按按心口,安撫下心中的躁動,好讓自己不要提刀去砍人,更不要先砍自己。
……
之後扶蘇沒有再去找嬴政說什麼先王們托夢的事,隻是等着紙和雕版做出來。
不過除了每天聽兩位老師講課,扶蘇照舊日日往嬴政那裡去報道,偶爾嬴政閑了,在不留臣子們吃飯叙君臣之情時,就會叫他過去父子二人一起吃個飯,順便聊聊扶蘇讀書進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