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長子的話,嬴政不禁低頭看了眼自己才抄在紙上的文章,正是出自韓非之手。
蒙毅和昌文君每日教扶蘇些什麼,嬴政并不會細問,但韓非這個名字沒理由會出現在這兩個人嘴裡。
于是,嬴政問道:“扶蘇,是先王們告訴你,要讓你同阿父說,請韓非做你的老師嗎?”
“不是。”扶蘇搖頭,“是大父和昭襄先王談論了韓先生的文章,他們甚是喜歡。大父告訴我,這位韓先生現在就在鹹陽。我想,能寫出大父和昭襄先王都喜歡的文章,必定會是一位好先生的。阿父,韓先生好嗎?”
自商鞅變法後,秦便重法家,兩位先王喜歡韓非的文章,不足為奇,畢竟,嬴政自己也愛不釋手。
不過,韓非非秦國人,一心隻想存韓,無法為嬴政所用,這讓他煩心不已。
扶蘇這麼一提,熟悉的煩惱再次襲上心頭,嬴政連長子的話都忘了回。
扶蘇隻好又道:“阿父,是不是韓先生不能來教我,沒關系,我可以再選一個别的老師。”
嬴政回過神來,手指按住寫有韓非文章的紙。
能有一個精于法家的先生做扶蘇的老師,自然很好,事實上,嬴政也有此打算,隻不過他選中的老師是李斯。
剛想順着扶蘇的話再給他選個别的老師,忽然想到李斯近來三番五次暗示自己韓非不能為秦所用,将來恐生禍患的話。
一山難容二虎,嬴政知道李斯的小心思,不過他并不介意這一點,因為此話的确不是沒有道理,他的确容不下韓非離開秦國。
但真的就此斬草除根,嬴政又舍不下韓非這位大才,隻是現在這種情形之下,似乎并沒有兩全之計,讓他甚為遺憾。
嬴政不由看向扶蘇稚嫩的小臉,扶蘇會是這個轉機嗎?
若能讓韓非以老師的名義留在扶蘇身邊,或許能解了暫時的兩難困境。
扶蘇不是尋常稚子,身後有曆代先王,還有自己,韓非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教秦國的長公子幫韓國。
嬴政點頭道:“韓先生的确很好。扶蘇,你若是喜歡他,阿父就許他做你的老師。”
扶蘇笑着拜謝:“多謝阿父。”
嬴政摸了摸扶蘇的頭,亦笑道:“寡人會傳一道令,往後隻許他專心做你的老師。”
扶蘇心下明白父親的用意,面上卻隻作出懵懂無知的模樣:“我會認真聽先生教誨,不辜負阿父的良苦用心。”
……
第二天,韓非便被秦王指派去給大公子當老師了,且秦王的傳令官再三強調,往後韓公子非隻需要教大公子,别的事一概不要管了。
韓非性情固執,腦子卻很靈活,一聽這話他哪能不明白秦王的意思,這明顯是嫌自己煩了。
嬴政愛韓非的文章和思想,在他剛來韓國時,常請他過去談論,然而不管是什麼話題,韓非總能拐到存韓伐趙上頭去,日子久了,嬴政的嫌棄顯而易見。
韓非當然也能看出來秦王對自己的态度從歡喜到不耐煩,但他是韓國的公子,雖然他是被韓王推出來出使秦國的,且韓王大概率是盼着他死在秦國的,但韓非不為韓王,卻不能不為自己的母國,就算秦王再煩他,他還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存韓伐趙之事。
這道令一出,韓非就知道秦王對他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不過令他詫異的是,秦王竟然選擇了這樣一個堪稱柔和的處理方法。
縱然秦王總表現的禮賢下士,但韓非能看出來,他不是個仁愛慈和的君主,自己并非是秦王不可或缺的人,這種溫和的手段,實在很不秦王。
韓非在屋内轉了幾圈,還有一個更想不明白的疑惑。
秦王厭煩自己,卻将自己推給他的長子,又是什麼意思呢?
秦王想要一個韓國的公子為他所用,他自己沒有做到,滿朝秦臣他不用,卻用自己年僅五歲的長子嗎?
難道這位秦國的大公子有什麼奇異之處嗎?或者秦王幼稚到要用一個懵懂稚子來羞辱韓非?
懷着滿腔疑惑,下午,韓非入秦宮見到了秦國大公子扶蘇。
韓非一眼看過去,隻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幼童迎候在此,見到他便主動見禮,态度恭敬:“見過先生。”
韓非回禮:“大公子。”
二人步入内室坐下,韓非先問扶蘇讀過什麼書,扶蘇一一說了,韓非又問他何時開始讀書。
得知他學字一年讀書半月後,韓非抿唇不語了。
别的暫且不說,秦國的大公子确實是個天資聰穎的。
見韓非抿着嘴沒有說話,扶蘇先道:“我聽阿父說,先生是從韓國來的,我從沒離開過宮中,請問先生,韓國在哪裡?”
韓非看向扶蘇,秦王長子,不出意外的話,他會是秦國将來的繼承人。
他真的琢磨不透秦王為何讓他來做大公子的老師。
韓非斂眉答道:“大公子,韓國在秦國東方。”
韓非口吃,是以說話的速度有些慢。
“哦。”扶蘇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