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不答，他垂眸片刻，輕聲問道：“大公子，你種過地嗎？”

扶蘇搖頭：“我從來沒有出過宮。”

韓非道：“我前些日子發現鹹陽城外的黔首在收集糞，你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嗎？”

扶蘇答道：“這是堆肥之法，可以肥地，增加糧食産量。”

韓非的嘴唇顫抖幾下，他再次問道：“這是神仙教授大王的還是大公子的？我還看到了一種我未曾見過的農具，就像紙、豆漿、孵蛋，它們都是神仙教授的嗎？”

扶蘇從沒有聽韓非用過這樣激動的語氣說話，他靜靜道：“先生，秦國的确已經有了這些東西。”

韓非眉頭緊鎖，須臾，他低下了頭，半晌，他語帶哽咽道：“為什麼是秦國。”

扶蘇道：“先生，即便沒有這些……”秦依然會統一天下。

這是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秦國的強大，從來都是勢不可擋的。

韓非不相信關于神仙的那些話，無數的事實就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無力回天的挫敗感終于擊倒了他。

從扶蘇這裡回去後，韓非立即就病倒了。扶蘇知道後，求父親派了宮中醫官去給韓非看病。

嬴政答應了長子的請求，不過還是問道：“韓非怎麼突然病了？”

扶蘇面帶憂愁：“昨日韓先生來問我是不是有神仙夢中教授父親與我，大約是我将話說的太直，刺激到他了。”

嬴政奇道：“哦？你說了什麼？”

扶蘇道：“有沒有神仙，秦國都會一統天下。”

嬴政一愣，旋即笑了：“你這是實話實說，他一個大人，這點兒小事都經不得，不怪你，别這幅表情了。”

扶蘇歎氣道：“韓先生到底是因為我才病的，阿父，我能不能去探望他？”

“不能。”嬴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病了你還往前湊，好生待在你宮裡。”

扶蘇扁嘴道：“哦。”

嬴政敲敲長子的頭：“你還不高興了，寡人是為誰？他生病與你無關，全是韓王無能，你自責什麼？不許自責！”

起初扶蘇救韓非純粹是因為想要改變的願望，可他們現在總歸相處了些時日，鐵都能捂熱乎了，扶蘇也不可能沒點感情。

不過扶蘇的看望對于韓非來說大概不是良藥，誰讓他是秦國的大公子？而秦國，是韓國危險的源頭。

扶蘇便乖巧道：“阿父說得是，我不去了。”

嬴政滿意地點點頭，又道：“神仙那個事，你就沒什麼想問的。”

這事嬴政并沒有主動講給扶蘇聽，他想等着扶蘇主動來問，為此，嬴政還命人松了松宮中的口風，以便于有人将這件事情傳開。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還沒等宮中傳言傳到扶蘇耳朵裡，韓非卻無意中做了嬴政的傳話人。

更令嬴政沒有想到的是，此事對韓非的打擊如此之大，他竟然因此生了病。

韓非在嬴政這裡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對于韓非接下來如何，他不大關心，或者說韓非生病，暫時不能進宮見扶蘇，嬴政對此還偷偷高興了那麼一會兒。

誰讓韓非這麼得他兒子歡心？秦王很不講道理地暗暗嘀咕，說話結巴又不給人留情面，我兒子喜歡他什麼？

在韓非說的時候，扶蘇就已經有猜測了，此時聽父親問，他便如實說道：“我知道，是阿父命人傳的，對嗎？”

封建社會的皇帝們總有些神異之處，什麼夢日入懷、天子之氣，這些是可以被正兒八經記在史書中的，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

扶蘇接着又道：“可是，阿父，為什麼還有我？”

封建社會唯一能被神話的人隻有帝王，傳言應該隻有父親才對，為何要多此一舉，捎帶上他？

而且，神異之所以是神異，就是隻能一個人擁有，多一個人，那神異不就被打了折扣嗎？

嬴政不答，而是皺眉反問道：“為何不能有你？”

“因為……隻有阿父才應該是獨一無二被天下尊崇的。”扶蘇捏了捏手指，小心地問道，“阿父，你生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