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伍别低笑了兩聲：“那換我來說好了。”
從教學樓到校門口的路程需要穿過運動場。晚間放學半個小時之後，操場上還剩下零星幾個夜跑的學生。探照燈的冷色光亮從體育館的頂部打下來，在橡膠跑道上鋪成星河一般閃爍的光暈。
夜晚的微風和清涼空氣驅趕了宋伍别腦袋裡的沉悶。他心情舒暢不少，和蕭子玉結伴而行是這痛苦的一周以來抽中的幸運卡片，他把這段路視為老天爺給他的獎勵，很認真地在和蕭子玉交談，聊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一些毫無營養，但無所謂兩人熟不熟悉都能參與的話題。
“你不住校的話，難道每天早上六點鐘就要起床趕早操？這也太誇張了。要換做是我，不到一周估計就得發瘋。”宋伍别伸了個懶腰，沒想到自己竟然在十二點之前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哈欠。
蕭子玉看了他一眼，每次都是很短暫的注視之後，目光就重新回到正前方。
“你不參加早操？”清冷的聲線聽起來感覺像是臉頰貼上了一塊冷鐵。
“自從第一次沒參加早操發現沒人管我以後，我就再也沒去過了。”宋伍别有些得意地笑笑，可笑到一半，他又想起什麼，笑容僵在了臉上。“你該不會要去老師那裡告我狀吧？”
蕭子玉眉頭輕蹙，納悶道：“告什麼狀？”
“我聽别人說，你以前是學生會會長……”宋伍别斟酌地形容道，“是經常打小報告的那種。現在還有不少人會繞着你走。”他用手指比劃了一個走路的動作，圍着蕭子玉身邊轉了半圈，從左邊到右邊。
蕭子玉沒理會這家夥的幼稚行徑，看着無動于衷的表情似乎反而接受良好，問道：
“那你幹嘛還找我當什麼模特？”
“這還用說？當然是因為你好看。”宋伍别理所當然地說道，“特别好看。我來這兒第一天就在年級辦公室記住了你。當時你應該是在數卷子，後來又在修理廣播？總之，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在心裡感歎：”
“真是卧槽了，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并且還是完全踩在我的審美點上長的。”
“然後我就想，我必須要把這張臉好好畫一遍。畫在紙上才會有實感。嗯……就像是攝影師，見到難忘的景色一定要用心拍下來才善罷甘休一樣。對于我而言，畫筆就是我的相機。而你——”
宋伍别笑了笑，熱烈又直白地說道：“就是那天對我而言格外難忘的風景了。”
“……”
“……………”
良久，蕭子玉才開口道：“我應該說……謝謝誇獎？”
宋伍别無聲哂笑道：“你應該說，那好吧。既然看你誇得這麼真誠，那我就勉為其難，給你當一次模特吧。”
蕭子玉終于失笑着搖了搖頭。
走出運動場以後，就是綠植覆蓋的林蔭小道。間隔較近的路燈滅了幾顆，道路一段暗一段亮，路上幾乎不剩多少人。宋伍别盯着前方不遠處并排行走的一男一女，一種直覺告訴他前面那是對早戀情侶。
他看了眼蕭子玉的反應，本還想象着蕭子玉上前棒打鴛鴦的執法場面，然而卻聽見蕭子玉說道：“我已經不管這些了。”
“哪些？”
“你以為的這些事。而且……”蕭子玉欲言又止，提了一口氣，最終又短歎出來，“算了，無所謂。”
宋伍别意外地沒再追問下去，反而直接切換到了下一個話題：“那天在樓下碰見你，你怎麼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個？我們好歹也算認識了。”
蕭子玉停頓了一下，答道：“……你不也沒跟我打招呼麼？”
宋伍别：“……所以你是在等着我叫你？”
蕭子玉沒回答，但也沒否認。
宋伍别忽然就懂了，原來如此！原來那天是蕭子玉是在等着他主動給他打招呼！哇哦！真沒想到，他甚至馬上接受了這個設定：蕭子玉好像确實就是這麼一個人哦！
不知道從多少地方收集而來的刻闆印象堆積成山，在此時此刻，宋伍别對蕭子玉的具體了解僅僅隻邁出了微小的一步，卻也讓他感覺到久違的新奇。
宋伍别把這種心情暫時歸類為：認識新朋友的感覺。
“那我下次主動給你打招呼行了吧？你會答應我？别到時候我給你打招呼你也不理我吧。”
蕭子玉抿了抿嘴：“看情況。”
“看情況？！”宋伍别快跳腳了，“我們在這兒讨論打不打招呼的問題已經夠奇怪了。你居然還覺得答應朋友的招呼要看情況？蕭子玉，沒禮貌的人不是我，是你。”
蕭子玉沉默了。
不過，宋伍别很快就哭笑不得地妥協了：“好吧。那就看情況。你有什麼情況會不搭理我？我注意一下。”
“……”
蕭子玉半天不說話，像是啞了一樣。
宋伍别小聲嘀咕了句：“哥們兒感覺我都快成你的舔狗了，媽的。”
終于，蕭子玉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答道：“好吧。我會答應。”
現在輪到宋伍别沉默了。
他從沒交過這麼難相處的朋友……
他甚至快開始懷疑自己的魅力了。
也許是宋伍别難得沉默良久，過了一會兒，蕭子玉竟然開口說了一大段話：“其實都不是什麼大事。我隻是覺得……有時候你裝作不認識我會更好。我其實人緣挺差的。”
宋伍别：“人緣差是什麼意思？指有些人會繞着你走？”
蕭子玉：“恐怕是看不慣我的人更多。”
宋伍别：“那又怎樣？你現在不是都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麼？以前是在其位謀其職，做應該做的事，盡應有的責任。那些人看不慣你是因為你觸犯了他們的利益，又不是因為你人有問題。當個高中生，人緣差又怎樣？幾個月之後，天高任鳥飛，大家都拍拍屁股走人。這輩子能不能遇見第二回都得再說。何必管他們怎麼想？”
蕭子玉點頭，目光落在不遠處校門口的路燈下：“你說的對。”
宋伍别：“所以啊，打個招呼又能怎樣呢？跟蕭子玉認識的我會掉塊肉麼？跟蕭子玉不認識，我才是會追悔莫及～”
蕭子玉眯起了眼，嘴角的笑容在身邊少年恣意的贊揚中逐漸被扯平。
朋友？
他在唇齒間無聲發出兩個字的音節。
聽見這個擅自跨越同學關系的形容。
他隻覺得好陌生，好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