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樑胡亂抹幹眼淚,隻這一晚他好像就消瘦不少,褪去稚嫩的面頰,顯出隽秀的輪廓,某些角度一個側臉,挺拔的鼻梁又映出一點森然的藍光,如同冷然的鋒刃。
“你們,一個個來。”他啞聲道。
舉起斷水,刺下。
舉起,刺下。
……
黎樑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來到最後一個虎妖前。
是被虎妖族長,也是虎大壯的姑母。
她最虛弱,還是倔強撐着看完族人一個個離自己而去。
這些族人俱是已經化形成功的虎妖,其實真要論起個數,不足雙數。
但他們族内,沒能化形,而時刻要面臨危險的孩子卻有百來号。
姑母安安靜靜地,“族内有一隻走丢的小老虎,還不能化形,叫虎二壯,如果可以,你能找到他?把他帶回你的宗門嗎?”
他們,他們從沒嫌棄過後輩不能化形。與林家訂契也隻是為了替不能化形的小輩博一個未來。
他們知道自己幹的事不好,就瞞着小輩。他們修煉,怎麼可能不知道作孽天譴。小輩不知道,能不能少擔一些孽障?
“我見過他。”黎樑臉上已經沒什麼表情了,或者說是滿面的血遮蓋了他的表情。
“他就在七寶鎮外。”
姑母愕然,又很快歸于平靜,“那很好,沒進鎮子,那很好。”
黎樑舉起斷水,最後一次刺下。
銀光片刃劃下今夜最後一道弧光就安靜地消散了,如同某種無聲的哀悼。
接下來,是林渡與。
黎樑握緊腰間的長劍,師父說,要相信自己的劍。
他有些陌生地回憶學過的劍招。
一抹虛像在他背後凝聚。
“練到狗肚子裡去了?”
晏懷甯虛影歎氣,他對這個弟子似乎總有歎不完的氣。
但還是任勞任怨地附在長劍裡,引導黎樑揮劍的動作。
而黎樑本人渾然未覺。
他隻看見眼前陡然放大的對話框。對話框随着他的腳步向前挪,一直閃一直閃。
[路人甲]
[林家旁支弟子,與魔族子弟相戀,情誼甚笃。伴侶于兩年後身死,自此隐而不出,為愛人守墓,傳為佳話。]
[路人乙]
[魔族弟子,為愛叛離族内,身受重傷,以靈藥續命,頑疾久治不愈,兩年後身死。]
[請遵守劇情!!!!]
[請遵循天命!!!!!!]
佳你十八輩祖宗話!
滾你*的*****情意甚笃!!!
哪裡來的靈藥!
整個七寶鎮以及被欺騙來的虎族——
全都是他續命的靈藥!
黎樑不管,堅定地揮劍向前。
原本不過臂長的劍刃幻出開天辟地般的虛影,直朝着林渡與砍下。
林渡與下意識護住手心榕樹,大驚出聲,“太阿劍意?!你是誰?”
光芒之後,長劍寸斷,黎樑粲然一笑。
“我是,天命所歸。”
視野中閃動的對話框一頓,内容緩慢改寫。
[路人甲]
[林渡與,死]
[路人乙]
[苟活不足須臾即身死]
長劍落下,一切塵埃落定。
黎樑看不見的虛影如雲般散開,虛影晏懷甯點點頭,渾然沒有自己滴滴代打,大開外挂的自覺,頗為滿意地按按黎樑的頭。
“做的不錯。”
最終化成光點消失。
黎樑在屍山血海中枯坐一夜,抱着張放鶴的屍體。
随陟否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安靜地陪着黎樑,枯站一夜。
天明之際,他才輕聲道,“小師弟,你過關了。”
“大師兄,能把他們全都葬起來嗎?”
“沒問題。”
他掐訣,墳茕拔地而起,屍首不見。
随陟否朝黎樑伸手把黎樑拉起來,朝黎樑一拂袖,就又重新獲得了一個幹淨利落的小師弟。
他少見地想說點冷笑話逗逗師弟,琢磨半天,開口說道,“小師弟,你知道空心樹燒起來是什麼顔色嗎?”
黎樑一愣,“紅色?”
随陟否從林渡與的屍首下面掏出一截樹枝,指尖冒出火星點燃樹枝。
他微微一笑,“不,是黑色的。”
黑色的火焰冒出不詳的黑氣,随陟否解釋道,“因為這不是一般的樹,這是入了魔的樹,他的心也是黑的。空心樹沒有樹心,即使偷來了也是黑的。”
他揚手,齑粉自手中撒出。
.
原本死去的人挖土出來,不沾分毫塵土,看着自己心口的傷口喃喃自語
“下的暗示分明是找到黎樑,确認他是否能殺了我,如若不能,便反手殺了他,怎麼會反而喜歡上黎樑?”
“喜歡?”
他嗤笑一聲。
“真是蠢貨。”
他看向滿地屍首,面上不悲不喜
“之前隻探知到這裡會有劇情發生,原是這道劇情,一切要開始了嗎?”張放鶴垂下眼,揮袖。
“你們自由了,去吧。”
他揮袖,明亮的藍色光點從墳茕上飄出,彙聚成光河飄向天際。
某座墳茕中,土壤異動,爬出土的骷髅被看見
張放鶴眼睫微動,腦海中略過骷髅倒在黎樑懷中的景象。
“原來是你。”
他擡手一指骷髅方向,骷髅散架。
他并非嫉妒,隻是這骷髅是魔非人,居心不良,又刻意接近黎樑。
黎樑……
脆弱到一捏就死的生物,他須得好好看顧。
這等異數,盡早除去為好。
“我就收個怨氣我招誰惹誰。”骷髅書生拼拼湊湊,把自己散架的骨頭拼回來。張放鶴挫傷他好幾節骨頭,他隻盡力保全了自己的骷髅腦袋,着實不易,着實不易啊。
偷感很強地從别人墓地裡偷了幾節骨頭安在自己腦袋下充作腿腳移動
“這個殺神也出世了。大變故,大變故,得告訴魔君,告訴魔君。”
腦袋蹦蹦跳跳着走遠。
劇情悄然翻過一頁。
[争端伊始——comple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