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下,衛谏向她招手,沈嫽離得遠,看不清衛谏的神情。
她掐了恰自己的虎口處,腳步虛浮向山坡下走去。
沈嫽走得不快,不似以往的作風,待走到山坡下時,整個人已經恢複了往日的神态,任誰也看不出異樣。
她順着衛谏手指的地方看去,坡下長了大片的荠菜,長勢喜人。于是笑吟吟向着衛谏道謝。
借着撩起衣擺蹲下去從懷内拿出她一直貼身帶着的短刃,對着荠菜旁的土插入,向着荠菜根部的方向緩緩撬動。
令一隻手握住荠菜的莖部,将其從土中取出,輕輕抖落上面的泥土,将其放在布袋中。
衛谏彎腰想要幫忙,沈嫽看着他骨節分明的手道:“掌故沒有帶短刃之類的器具?”
衛谏搖頭道:“沒有,我用手也可以的。”
沈嫽略有些焦急道:“不行。”
衛谏以為沈嫽擔心她他弄髒了手,于是含笑道:“無礙的。”
沈嫽重重搖頭道:“不行的,用手拔會傷了它的根系的。”
衛谏一愣,手懸在半空道:“荠菜不是靠根系繁育的植物,不影響明年長出新的來。”
沈嫽道:“我們既要食用荠菜,為何不保它個周全,也算全了它的體面。”
衛谏沉思道:“是衛某狹隘了。”
沈嫽抿嘴笑道:“我還以為掌故會認為我在講歪理。”
衛谏摸了摸荠菜的葉子道:
“我一直認為聖人所說的‘數罟不入洿池’,是為了來年能吃到更多的魚,卻未想到也許是聖人在表達對生命的敬畏。”
“多謝女使教誨。”
衛谏起身站在沈嫽身側,陰影落下遮住了照在沈嫽身上的陽光。
沈嫽麻利地挖着荠菜。
衛谏看着她手上的短刃道:“這可是在傳舍刺向我的那把短刃?”
沈嫽挖荠菜的手一頓,帶着玩笑的意味道:“正是,掌故可是要追責?”
“女使說笑了,隻是看着眼熟罷了。”
衛谏猶疑片刻道:“這短刃看着不凡,不知女使在哪尋得?”
沈嫽睫毛垂下陰影,繼續挖着野菜道:“在長安随手買的,掌故若是想要可托人買來。”
衛谏聞此,便知曉沈嫽還是在防備着自己,無奈含笑道:“衛某不會武,就不耽誤寶刀了。”
沈嫽拍了拍手上的濕泥,似閑聊道:“掌故史出身書香世家,又熟讀史書,認為史冊上的人有沒有相似之處?”
“嗯?”衛谏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比如史冊上大多數人或多或少都曾面臨着困厄、痛苦。從胸懷大志到郁郁而終的人不在少數。”
“女使想問什麼?”
“我在想人來世上一趟難到就是來經曆苦難的嗎?”
衛谏不答,陷入久久的凝思。
雖是在等回答,沈嫽倒也沒閑着,手下的動作不停。
周遭隻有挖荠菜的聲響。
寂靜良久後,衛谏道:“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嗯。”
“女使認為公主遠離故土來和親是苦難嗎?”
“遠嫁之傷、風俗之異、政治之險、情感之痛,哪一件不苦?”沈嫽反問道。
“公主又是為何來和親?”衛谏追問道。
“自是為了少些戰争...”
“免去百姓之苦。”衛谏接着沈嫽的話道。
“可...”沈嫽垂下眼睛:
“可即使沒了戰争,百姓也在受苦,無論國家興亡,受苦的都是百姓。”
“百姓受苦是為了下一代逃離苦難枷鎖,百姓在煎熬是因為他們還對生活充滿希望。”
“沈女使,衛某是個俗人,也曾有此疑問,可有位故人對我說過‘萬般皆苦,唯有自渡’。”
“衛某也有一句話與女使共勉,‘願從心。’”
沈嫽停下手中的動作,細細咀嚼着這三個字,不語良久。
是了,是自己見公主受苦,一時間鑽了牛角尖。
衛谏不着痕迹地調整着位置,使沈嫽能一直處在陰影中,不知不覺背後濕了一片。
沈嫽加快手下的動作,待挖了半布袋荠菜後便将其系上挂在腰間。
“再次勞煩衛掌故與我一起捕魚。”沈嫽眼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