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真有用她之處。
沈嫽挑眉望向壓在茶盞下的羊皮紙:“阿姊何不坦誠到底?”
她手扣擊着案幾,不輕不重的響動擾亂人心。
現今蘇玉居住的是她們搭的廬帳,裡面每樣物品都記錄在冊。
漢人少有用羊皮紙的,帳中更不可能出現羊皮紙,唯一能夠解釋的是有人遞進來的。
若是蘇玉有心想藏匿,何須壓在茶盞之下?這般刻意,分明是算準了自己會來。
蘇玉順着沈嫽的視線望去,定了定神,雙手呈上羊皮紙:“騎君今日剛送來,原想着明日呈與公主,既然您今日來了,便勞煩您了。”
羊皮紙毫無保留地鋪陳在面前:“好鞭配良主。”
沈嫽仔細咂摸其中含義。
“大鵬垂翼,不與雀語。騎君的志向難道就是窩裡橫?”
毫無征兆地她想起了公主的這句話,忽覺清明。
公主這是在拉攏騎君!
騎君這是在回應公主!
公主好謀略,此前竟隻字未露。
當時初聽隻覺突兀,如今一看,竟這般内含深意。
怪不得公主如此笃定讓自己前來見蘇玉,說來到這什麼都會明白的。
沈嫽收好羊皮紙,神色認真道:“阿姊為何會嫁與騎君?”她頓了頓接着試探地問了句:“可是山君公主的意思。”
蘇玉眸子黯淡幾分:“騎君當時對我百般溫柔,我便動了托付終身的念頭,公主也欲拉攏他,卻不料公主薨逝之後他便對我拳打腳踢,惡語相向。”
蘇玉喉間溢出一聲長歎道:“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
沈嫽品出了其中含義,先是騎君動了投靠的心思,山君公主趁勢拉攏,兩相權衡之下,蘇玉就嫁了。
她突覺悲哀,大漢與烏孫靠着公主維系關系,而公主又嫁侍女來拉攏勢力,怎麼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和親”?
蘇玉之所以不願再回到元瑛公主身邊,也是怕掌握不住自己的命運。
擔心再次被當成物件。
“若偶有用我之處,我定竭盡所能。”蘇玉一字一頓重複方才的話,不似先前悲戚,她對上了沈嫽的眸子,認真而又虔誠。
沈嫽别開視線,她不忍窺看蘇玉的狼狽,不忍看一個活生生的人将自己待價而沽:“阿姊熟悉烏孫語嗎?”
“不通烏孫文墨,但與人交流無礙。”
沈嫽道:“阿姊便與我一通教習姊妹們烏孫語,可好?”
蘇玉怔愣片刻,含淚點頭道:“自是極好,我雖愚笨,但定會盡心盡力,您放心。”
*
哈娅特自從上次來過之後,時不時會溜進公主帳中。帳外的侍衛在公主的示意下總會默契地将視線投向别處,裝作沒看見。
她總愛蜷在公主身邊,偶爾安靜地托着腮望着公主,沈嫽看她乖巧,時不時逗着她玩。
今一早,公主還在梳妝,哈娅特又偷溜進來,頭發沒梳,活像一隻炸了毛的狸奴。
她轉着圓溜溜的眼睛熟稔地坐在公主身邊,呆呆望着沈嫽給公主篦頭發。
沈嫽從銅鏡中看着頂着一頭亂糟糟頭發的哈娅特笑道:“怎麼也不梳好頭發再來啊。”
“阿父還沒醒,沒人給我梳。”哈娅特打了個哈欠,視線停留在案幾上的桂枝纏絲步搖上。
“阿母也沒醒嗎?”沈嫽向着帳外望去順口問道。
哈娅特有一次前來被左大将撞了個正着,沈嫽現在還記得左大将是怎麼樣的橫眉冷對,氣急敗壞,話裡話外都是在譏諷她們不懷好意。
哈娅特在旁邊幾次想要替她們辯解,都被左大将呵斥了回去。
那時的哈娅特淚眼盈盈,一副很懼怕他的模樣。
當時沈嫽就在想,哈娅特的阿母一定是個很溫柔的女子,否則兇狠的左大将怎麼會有那麼讨人喜歡的孩子。
“阿母...”哈娅特低聲道“我沒見過她。”
沈嫽篦頭的手一滞,笑容僵了一瞬道:“那我來給你梳一個極美的發髻好嗎?”
公主也拿起那支桂枝纏絲步搖溫柔道:“用這個怎麼樣?”
哈娅特眼睛一亮,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幾分:“真的嗎?”話音剛落,她眸子黯了下去:“阿父看到了會罵我的。”
沈嫽指尖翻飛,腕間兩隻細玉镯輕響,談話間的工夫,已然為公主挽好了繁複的發髻。
她拿起步搖放在哈娅特手中,哈娅特手涼浸浸的,她雙手交握住,輕哈了一口氣:“那我們就悄悄的,等你回去的時候我再給你拆了可好?”
哈娅特眼睛忽閃忽閃,重重點了點頭,沈嫽與公主齊笑出了聲。
沈嫽指尖靈巧地理開開哈娅特打結的發絲,她的頭發不像漢朝人那般烏黑,陽光探進帳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暈,像是一團金線。
“我新編了一首童謠,要不要聽一聽啊。”沈嫽遲疑了會,和公主對望一眼試探問道。
“好。”
細碎的陽光照在沈嫽的臉上,她輕輕哼唱,雖用的是烏孫語,卻聽出了幾分缱绻的味道:
“日頭照,天山高
阿父阿母種粟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