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來了,雨來了
粟穗彎了腰
金滿倉,銀滿倉(1)
雪水煮粥十裡香
圍着篝火不愁了”
青荇在旁邊聽着,莫名想起了冬日裡宮中貴人圍爐煮茶的情景,殿外風雪簌簌,殿内熱氣氤氲。
沈嫽唱畢問道:“哈娅特想不想學啊?”
哈娅特“嗯”了聲,拖長了尾音反問道:“你想讓我學嗎?”
沈嫽喉間一滞,陡然發緊,她側目望向公主,眼底帶着種說不明的意味。
哈娅特見沈嫽久久沒有回答,輕聲說道:“要是學了你能開心,我就學。”
沈嫽停下手中的動作輕輕抱住了哈娅特。
這麼多天以來,自己一直把她當做孩子,可她心思竟這般多,小小的年紀竟會委屈求全。
她不知哈娅特以前是處在什麼環境,但她也不想再把哈娅特當做孩子哄騙。
沈嫽跪坐着,正視眼前一臉稚嫩的孩童:
“哈娅特冬日都吃些什麼?”
“肉幹。”哈娅特想了想“奶疙瘩,阿父他們都喝馬奶酒,卻不讓我喝。”
沈嫽繼續道:“那你有沒有見過别人餓肚子,沒有飯吃呢。”
哈娅特歪了歪腦袋:“平日沒見過,叔父們吃的可好了。”她抿了抿唇:“但去歲回赤谷城的時候,我見過乞讨的人,阿父說是他們太懶了,不牧牛羊。”
“那你覺得呢?”沈嫽跪坐着正好對上哈娅特的眸子,灰塵在光中打着旋。
“阿父也沒有牧牛羊,那些叔父也沒有。”哈娅特低下頭,面露痛苦。
沈嫽拉過她,輕撫她的眉頭:“皺眉不好。”
“若是有機會讓更多的人冬日裡不受饑餓之苦,哈娅特願不願出一份力?”
哈娅特認真想了想道:“是學那首童謠嗎?”
公主彎腰在哈娅特鼻尖輕輕一點:“真聰明。”
“一首童謠怎麼能讓大家不受餓呢?”哈娅特還是不解。
“若是大家都聽了哈娅特的童謠,就會去種粟谷,有了粟谷,冬日吃食就有了着落。”
沈嫽給她梳了個飛仙髻,拿過步搖插在發間,拿起銅鏡放在哈娅特面前:“多好看的福娃娃啊。”
哈娅特羞赧地别過臉去,又忍不住轉過頭偷偷看着銅鏡中的自己。
公主拿了魚鱗花钿,貼在哈娅特額間:“你找相熟地玩伴,教他們也唱這首童謠,唱的人多了,聽的人自然也多了。”
哈娅特挺了挺胸脯,似江湖俠士仗義道:“定不辱使命。”
衆人都被逗笑了,公主更是大笑着倒在沈嫽肩上直喊“哎呦。”
沈嫽忍着笑道:“若是有人問你從哪聽來的,你怎麼說啊?”
哈娅特機靈地眨了眨眼:“不能說是從你們這聽來的。”
“那從哪聽來的呢?”沈嫽追問。
“嗯...”
“若有人問起想你就說是狼王托夢,教你唱的。”
哈娅特搖了搖頭:“薩滿法師說我們要是說謊會受懲罰的。”
“若是撒謊是為了做善事呢?”沈嫽道。
哈娅特臉上露出遲疑,良久後點了點頭似安慰自己道:“薩滿法師會原諒我的。”
沈嫽摟過哈娅特:“薩滿法師會替你感到欣慰的。”
公主忍俊不禁,接過沈嫽懷中的哈娅特,在她眉間落下一吻,哈娅特害羞地往公主懷裡鑽去。
正午日頭高懸,大片大片日光灑在地間,花草開得正旺,一陣帶着濕意的河風吹過,撩起沈嫽額前的烏發。
她用手壓了壓被吹起的發,尋了一塊陰影地坐下。
公主有午間小憩的習慣,沈嫽趁着這個空隙,提筆在簡牍上落字。
既是應了衛谏所托,便沒有推脫的道理,更何況寫劄記也能更方便自己捋順所想。
她腕骨微沉,在簡牍上落下烏孫往史:“現昆彌,名曰犁須靡,去長安八千九百裡。戶十二萬,口六十三萬...(2)”
衛谏站在遠處,向這邊望過來。
距離有些遠,看得不怎麼真切。隻依稀見得一團碧青色人影縮在陰影裡,提着筆在寫着些什麼。
偶有微風拂過,吹得衣擺翻飛,與草地融為一體。
雖看不清神情,但衛谏已能料想到此刻的沈嫽是怎樣地垂眸凝神。
他尋了塊有遮蔽的陰影地,從袖中掏出缣帛,沉思落筆。
缣帛貴重,他字密密匝匝如蚊蠅,卻仍蒼勁有力,撇捺間足見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