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将軍。”
話還未畢,眼前人已不見了蹤影。
待他走遠,趙宸玉才倏地松了一口氣,緩緩躺回榻中。她呆呆望向頭頂的昏暗,眉間攀上幾縷愁思。
苓兒很快跑了進來,見她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心下一緊,忙不疊伏到她床頭。
“姑娘,你怎麼了?”
眼見苓兒快哭成淚人,趙宸玉莫名失笑,擡手輕撫過她濕哒哒的臉。
“哭什麼,我不是好端端的。”
苓兒松口氣:“剛才甯将軍叫我進來,我還當你出了什麼事。”
說話間,她的手指已經輕快地撩起趙宸玉衣袖,露出一節纖細的腕骨,随即搭手上去替她把脈。
“呼,還好沒什麼大礙,蔡先生他們也真是的,下這麼重的手,萬一姑娘有個三長兩短......”
“呸呸!苓兒真是胡說......”
趙宸玉一句話都插不上,苓兒已經嘟嘟囔囔說了好大一通。幸虧她剛才故意忸怩,此刻甯淮川已經叫門口守衛離了這裡兩丈遠,現在帳外空空,沒叫人聽去她的唠叨。
“甯淮川叫你來做什麼?”
“他......”苓兒回憶了一下剛剛的事,隻記得甯淮川繃着臉來找她,說讓她去看看自家主子,然後......一臉怪異地走了。
苓兒沒想起怎麼形容他剛才的表情,隻知道,十分難看。
二人還沒多說什麼,帳外忽然響起了某個男聲:“東西放在外面,二位姑娘請自便。”
苓兒循聲去了帳外,朝着已經退了幾步的甯淮川禮數周全地行個禮,再往腳下看,是恭桶、木盆、熱水、毛巾、換洗衣物......
還怪周到的。
趙宸玉瞧見這放了滿地的物什,剛剛眉間的愁雲散去了不少。
畢竟剛剛的他,還是一股子盛氣淩人的模樣,對她的态度,比她想象中還淡了幾分。
不苟言笑,軟硬不吃。
苓兒眉眼彎了彎,道:“我看這甯淮川,也不過如此,在我們姑娘這一等一的模樣面前,我不信他不動情。”
趙宸玉聽過卻微微鎖眉:“若是他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我就算長得美過天仙又有何用?”
“姑娘此話何意?”
“剛剛看他樣子,實在不像什麼熱心腸的人。雲州之事牽連甚廣,本非他這武将分内之職,若真不想管,也沒什麼能攔得住他的。況且他對我......”
趙宸玉頓了頓,才道:“他對我,除了同情,恐怕沒别的心思。”
的确,在她看來,剛剛那般刁難她的甯淮川,着實是不懂憐香惜玉的。
苓兒聽這話,不免有些喪氣,道:“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還能去京城麼?”
趙宸玉眼中隐着薄薄霧氣,喃喃道:“南淩和郯國百年來相安無事,為何突然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說這其中沒有蹊跷我是不信的。可這些年我們查了不少,隻找到雲州這麼個突破口,想來這京城,是必要去的。”
說到這,她頓了頓又歎口氣:“既已入局,且看他能查些什麼吧。隻是不知道王伯他們現在是什麼狀況,有沒有安全回到顧柳山莊......”
“姑娘放寬心,蔡先生和顧柳山莊不是早安排好了一切麼,王伯他們定然不會有事的。”苓兒寬慰道。
趙宸玉也随即點頭,顧柳山莊号稱天下第一莊,其下屬的栖風閣更是勢力遍布天下,況且她們籌謀多年,作個今日這般的戲碼,自不算什麼難事。
趙宸玉睡下後,已是後半夜。
苓兒雖傷不重,卻也難捱漫漫長夜,想到這兒,甯淮川又遣了人将苓兒引下去歇息。
雲岈山的夜空亮了徹夜的火光,甯淮川軍帳内的燭火也整夜未熄。
身為營中主将,他的營帳最大也最暖和,帳内分内外兩廳,内廳為寝居,外廳則為書房,甯淮川救她回來時,她已凍得不省人事,情急之下他便直接将人帶回自己帳内。
軍中無婢侍,侍衛又多半是大老粗,甯淮川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親自照看傷患,所以眼下,這裡又隻剩了他們兩個人。
自父親戰死,他接手拓羽軍以來,便隻管着為大郯東征西戰,再加上他性子生得冷了些,平日總不見個笑臉,縱使朝中貴女追求者甚多,他也始終未曾沾過半點女色。
眼下屋裡忽然多了個女子,倒叫他頗感無策。他立于趙宸玉榻前,正愁不知該如何處置時,眼神卻鬼使神差地落到了她臉上。
她剛入睡,蒼白的臉上隻剩了霸道的好看。
即使閉着眼,卻也像是能看見她明眸皓齒,轉盼多情的模樣,而那種溫婉大氣中還蘊藏着幾分尋常女子少見的英氣。
甯淮川不是什麼沒見過世面的人,他模樣生得好,又是簪纓世家,想為他說親的人更是快要将他府裡的門檻踏破,不過無論是他見過的郡主縣主,或是放出豪言要他為驸馬的公主,都未有榻上這個病怏怏的女子半分顔色。
他一時晃神,愣了很久才發覺自己這般盯着她的行徑太過失禮,他驚駭地收回目光。榻上之人絲毫沒有醒來的迹象,他隻好退至外廳,坐于書桌前看起軍書。
直到雞鳴破曉,榻上之人再沒了忍痛的喘息聲,甯淮川才出了營帳練兵。
火盆裡的碳沒斷過,軍帳裡暖和地如三月陽春。
過了不知多久,趙宸玉終于拖着疲憊的身子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