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開拔在即,全軍上下都忙着收營。
甯淮川特意為趙宸玉二人準備了輛堪比間小型廂房的馬車,需得三匹馬同時去拉。裡面寬敞地躺兩個壯漢也不成問題,座位上全鋪了軟墊,怕她們冷,座位下還專門留了放暖爐的位置。
一切裝備齊全,三千精兵便浩浩蕩蕩地往京城出發。
甯淮川騎着馬,始終跟在馬車一側。
按照拓羽軍的行軍速度,從雲州出發到京城須得二十日,如今多了兩個女子,自然慢了不少,甯淮川怕她們太過勞苦,每日天将要息,便下令就地安營,硬生生将這段路走了三十多日。等進了京城地界,已經過了上元節。
趙宸玉覺得過意不去,道:“若不是民女拖累,将軍還趕得上吃年夜飯吧?”
見她擡手将馬車的簾子挑起一角,露出的半張俏臉滿是歉意,甯淮川頓時生出不少莫名的憐惜。
他道:“我隻有小的時候吃過家裡的年夜飯,之後都是在邊關過年,我倒覺得今年很好啊,反正有你陪我,已勝過往年百倍。隻可惜......”
話說一半,他忽然露出幾分惋惜的意味,又道:“可惜沒趕在上元節之前回來,聽說京城的上元節熱鬧的很,到處都是花燈雜耍,沒能帶你去玩,倒有些遺憾。”
趙宸玉卻連連擺手,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笑吟吟道:“這有什麼遺憾的,今年不成,還有明年,還有後年,還有以後好多好多年,若是我每年都纏着将軍帶我玩,恐怕要不了多久将軍都得躲着我了。”
甯淮川聽過卻神色一緊,道:“胡說,我怎麼會躲......”
然而他說這話時馬車恰巧碾過一土坑,車上人沒防備跟着颠簸幾下,額角“砰”地磕上窗沿,一時吃痛,他的話自是一丁點都沒聽見。
甯淮川前腳還闆着臉,見她額頭頓時紅了一塊兒,立刻騰起一臉的心疼。
“坐好了。”
趙宸玉揉着額上那方紅腫,沖他吐了吐舌頭。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來的更早一些,但雪又比往年更盛一些。眼看就要進城,天上卻布上了厚厚的積雲。
又要下雪了。
甯淮川得領皇命出巡,按照慣例,回京後第一件事便得進宮面聖,不可耽擱。
想先安頓好趙宸玉自是不大方便,于是,他在進城前便準備安排人手,送趙宸玉去客棧落腳,誰知,趙宸玉卻拒絕了。
她道:“将軍,今日天色尚早,我想着還是莫要浪費時間,所以我打算先跟苓兒一起去找些商鋪打聽打聽。我覺得将軍先前說得對,我爹娘既然決定舉家上京,必是在京城有了準備,我家是做絲綢生意的,我找些綢緞莊問問,許能得到些什麼線索。”
甯淮川不禁擔心:“就算要找,也要先安頓下來才是。再者,等我進宮複命回來,自然是要派人手陪你去找的,你們二人人生地不熟,若是出了什麼岔子怎麼辦?”
趙宸玉倏地一笑,道:“将軍真是不了解我們小老百姓,若是我帶着幾個持槍帶刀的侍衛去問,他們即便知道什麼,也會怕惹禍上身,不說實話的。這事兒,還得我們自己來才行。況且馬車上坐了這麼久,我倆也該下來走動走動,逛逛這京城的繁華。”
她說得有理,又興緻勃勃,甯淮川一時沒什麼能反駁的。
一方面,依大郯律,民間房産等交易,購買人可在入住後再行登記造冊,屆時還需繳納一定契稅,所以一般來說,若隻是交易并未入住,很少會有人主動去官府登記。因此趙宸玉父母即便在京城買好了宅院,在官府這條線上大概也是查不到什麼的,倒是通過商行去找,希望更大些。
另一方面,則是甯淮川的私心。那日他答應過她,若是京城找不到什麼線索,便由她決定去留,趙宸玉自小長在蘇州,即便那裡沒了家産,對她來說也是故鄉,總比留在這個異鄉的好。一想到這個,他竟有些難忍的失落,因此他甯願見她心急,也不願在這件事上出太多力。
他思索片刻,心道,也罷,畢竟是天子腳下,又是青天白日,想來也不至于有什麼危險。随後又從懷中掏出鼓鼓囊囊一個錢袋,遞給她。
“你若想去找,我也不好攔你。不過要記住,不可耽擱的太晚,酉時之前,必須要到潇雲樓落腳。”
“潇雲樓?”
甯淮川點頭:“嗯,那裡的掌櫃我認識,住的也多是些有身份的,你住那裡,我放心些,我去找你也方便些。潇雲樓離這兒不算遠,你們就在附近逛逛,我看這天氣像是要下雪,還是早些過去的好。”
“好。”趙宸玉乖順地點點頭,随即又盯緊手心裡的錢袋:“那這些,先記帳上?”
甯淮川哂笑一聲:“好啊,還不完不許走。”
不多時,他們已經入城,甯淮川皇命在身,想多囑咐她幾句也不得行。隻好眼睜睜看她往身上背了行囊。
“好了将軍,所謂送君千裡,終須一别,您已經送我到了京城,接下來我也該靠自己了。您公務繁忙,還是趕快入宮,莫耽誤了時辰。”
明明隻是暫别,卻叫她說得像是永别一般,甯淮川心頭不禁一陣泛酸,又戀戀不舍地啰嗦了好幾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才策馬揚鞭直奔皇宮。
望着他的背影,趙宸玉繃了許久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她重重吐了口氣,擡頭往天上看。
頭頂的烏雲遮住了最後一點陽光,讓這京城壓抑地透不過氣,就連飛鳥蝶蟲都是一副匆忙亂竄的景象。趙宸玉仍高高揚着頭往空中望去,忽見快接近雲層的地方,正悠然盤旋着一對飛雁。
苓兒也仰頭看見了它們,忽然沒來由地一笑:“從雲州就跟着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