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她啞着聲音又道:“我爹娘若是還在,一定不會同意我給人做妾。妾,即是奴,再好也是奴。爹娘将我養到這麼大,我不想叫他們到了下面還為我傷心。”
“所以我想求将軍成全,幫我挑個夫君,不管是商人、農戶、書生,或是其他什麼都好,我相信将軍挑的,定是人品極好的,當然,能有些文采自是最好,雖然不能和将軍相比,但是若能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便已知足。”
她倔着說完了這番話,雙頰卻早已濕成一片,濃重的水霧凝結在眼睫,模糊地看不清面前人。
“可你說過以身相許......”
甯淮川隻覺心口悶悶地疼,像是一隻巨大粗糙的手,将他這顆心連根拔起,用力揉搓、踐踏。
她明明說過以身相許,她怎能言而無信?
趙宸玉泣不成聲,道:“我是說過,可說過又怎麼樣呢?喜歡将軍又怎麼樣呢?萬事隻求半稱心②,宸玉得到過将軍的愛,有過這一段美好的回憶,就已經足夠了。”
“你已足夠......那我呢?趙宸玉,那我呢?”甯淮川冷笑一聲,滿眼失望地看着地上之人。
她沉沉歎了一聲:“您貴為将軍,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您就放過民女好嗎?是我負了将軍深情,将軍于我之恩,民女自知無以為報,還請将軍......許我來世再報。”
“呵,放過?原來我在你心裡,是這麼大一個麻煩。”
甯淮川面如死灰,如午後陽光,暴烈、無聲,如深海暗流,洶湧、無痕。
頓了好久,他終于淡淡一聲:“所以你是覺得嫁給一個販夫走卒、窮酸書生,三餐不繼,也比留在我身邊好麼?”
回應他的又是漫長的寂靜。
良久,她說:“是。”
他緊握的手心緩緩松開:“好,我知道了。”
他也不記得是自己怎麼出了這個院子的,隻是再睜眼,眼前隻有滿臉錯愕的魏安和謝大成。
“頭兒?你怎麼了?這麼這副模樣出來?”魏安道。
“哪副模樣?”他問。
“您......哭什麼?”魏安冒了一身冷汗。
“我哭?”甯淮川木偶似的,僵硬地擡起手,往臉上抹了一把,還真是濕乎乎的。
他笑了笑,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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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苓兒守在屋外,裡面的一字一句她都聽得分外真切。甯淮川丢了魂似的離開,她也失魂一般踉跄着跑回屋。
“姑娘,你瘋了?”她從地上攙起趙宸玉,扶她坐下,“姑娘為何要拒絕他?”
趙宸玉抹淨淚痕,忽然沖她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沒什麼,我就是想搏一把。若是作得了正妻,日後行事更加有利罷了。”
苓兒驚出一頭的汗:“正妻?!可是,這能成麼?萬一,萬一他真的聽了你的話,把你嫁給别人怎麼辦?”
趙宸玉拍拍她手背,安撫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若是不成,大不了我去跟他服個軟,反正他這人好哄得很,不會真的生我氣的。”
......
甯淮川不知走了多久,謝魏二人跟在他身後,一陣比一陣發虛。
最終還是謝大成先忍不住,攔在他前面,道:“頭兒!你要急死我倆啊!到底怎麼了?趙姑娘跟你說什麼了?你不是去求親嗎怎麼弄得這麼狼狽?”
甯淮川定定站着,眼裡黯淡地像是被抽走了魂。
他勉強擠了個自嘲的微笑,道:“嗯,我求親了,她沒答應。”
“哈?!沒答應!”二人雙雙瞪大了眼睛,同時道。
魏安平日機靈,此刻卻也摸不着頭腦,道:“這姑娘在想什麼啊!怎麼可能不答應!”
“是啊頭兒,她,她到底怎麼說的?”謝大成附和道。
“她說,讓我替她做主,給她擇個夫家。”
“啊?!”二人又是一陣驚噓。
“她是瘋了嗎!放着你不嫁,要嫁個見都沒見過的人?!”魏安震驚地連同嗓門也高了幾分。
誰知甯淮川搖搖頭:“她沒瘋,她說她在天上的爹娘,不會同意她給我做妾。所以她求我......放過她。”
說罷,甯淮川隻覺心頭一團血氣,在體内翻江倒海,他強忍着,忽地口中一股腥甜翻湧上來,催得他一陣劇烈咳喘,久久都不能平複。
“頭兒!你沒事吧!你可别動氣,也許趙姑娘隻是一時想不開......”魏安一邊給他捶背順氣,一邊又匆匆安慰,畢竟跟着他這麼多年,他還從未見過他被人氣成過這個樣子。
一旁的謝大成卻與魏安全然不同,隻聽他啧啧幾聲,竟自顧自地稱贊起來。
“我原以為趙姑娘就是為了攀咱們将軍府的高枝,不成想她今日竟會拒絕頭兒的求親,可見她頗有自知之明,為人端正,懂分寸,識大體。看樣子,我以前真是誤會她了,想不到她竟有如此風骨,謝某人真真是佩服!”
魏安聽過謝大成這不合時宜地一番贊賞,差點氣背過去,狠狠踹了他一腳。
“你說這個做什麼!”說着,還不住給他使眼色。
謝大成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剛剛緩過勁的甯淮川,不禁用了個誠懇的語氣勸道:“頭兒,我看你也不用這麼傷心,天下好姑娘多得是,沒有趙宸玉,還有李宸玉。既然趙姑娘不喜歡您,您又何必強求?”
魏安兩眼一黑,差點沒站穩。
“何必強求?”
甯淮川喃喃一聲,不知在想什麼。袖間忽然滑出一隻青色玉簪,他接住它,掌心微涼。
他眼眸一暗:“我偏要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