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小巷熙熙攘攘擠進了幾十人,走在前頭的是個鬓角斑白的七旬長者,雙頰松松垮垮垂下兩塊贅肉,随着他疾勁的步履微微發顫。
“身為皇室貴女,當街動用私刑,成何體統!你當這天下是你一人的天下嗎?!”
華陽果真被這一聲怒吼震住,轉眼來看時,卻見朝中最德高望重的老丞相——蕭丞相滿眼冒着熊熊怒火,朝她們過來。而他的身後,文臣武将們應聲而來,争論之聲紛紛揚揚。
“那裡跪着的不是六殿下嗎?五殿下平日是驕縱,可我竟不知,她竟敢如此欺辱六殿下。”
“是啊,如今是在宮外就如此行徑,回了宮什麼樣可想而知啊。”
“還有甯家那個新婦,好歹是将軍夫人,如今受了這奇恥大辱,我看五殿下這回不好收場。”
“此言差矣,五殿下雖犯大錯,可别忘了,太子殿下還沒來呢。”
“......”
衆人七嘴八舌地議論,甯淮川跟在人群中,卻全然聽不清旁人言談,全心隻傾注與與他遙遙幾許的那個人身上。
他走得很是緩慢,仿佛生怕自己走快了,心中的盛怒就會克制不住地從鼻息間奔湧出來似的。
趙宸玉也随着蕭老丞相那一聲怒喝回轉過身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位年高德劭的大郯脊梁,隻見他已然滿頭華發,有些耷拉着的眼皮不合時宜地遮住了眼裡的憤怒與怅然。
她叮囑過苓兒,去禀報甯淮川時将事情鬧大,實則就是算準了李謙會通禀蕭相,如今也的确如她所願,果真驚動了這位老先生,可此刻看着他佝偻的身軀與腳下的蹒跚,她卻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華陽也壓根沒想到事情竟然鬧得這麼大,連平日就看不慣自己的蕭丞相也來了,她一時心慌,腳下也不由地往後縮了幾步。
甯淮川繃着臉,卻出奇地平靜,幾乎看不出任何情緒。他定定停到趙宸玉身側,伸出手,淡淡道:“起來。”
趙宸玉方才沒空委屈,這會兒才忽覺鼻尖一酸,乖順地将手放進他溫熱的手心。他輕輕一勾,将她從地上提起,然後默不作聲地端詳了一會兒她發紅的臉頰。
李謙一直走在他身側,與他一樣,滿眼都盛着心疼,不過是對地上的六公主的。從他受封為官這短短幾年,他隻見過她五回,第一次是他進宮受封,遠遠看見她在哭,那時他還不認得她,第二次是在年初的祭禮,她沒哭,隻是戰戰兢兢地排在後宮女眷們的最後面,第三次是前些日子在宮中遇到她受欺負,第四次則是她來接自己回京,然後便是今日。
說起來,除了她接自己回京那次,他見過她笑得那樣明媚,其他時候,她都總是像隻孤魂野鬼似的,孤零零又輕飄飄地漂泊着,倒是與他很像。
她的哭聲透着惶恐,仿佛天要塌下來似的,叫他聽着胸口一陣憋悶。他走過去,全然沒顧在場的那麼多雙眼睛,探出雙手将她扶起。
“殿下别怕。”
華陽看着腳下的倆人接連被人扶起,頓時生了一肚子火。可她來不及發脾氣,蕭丞相率先開了口:
“五殿下,今日之事,你必得給老夫,給衆位大臣一個說法!否則,便是鬧到禦前,老夫也絕不姑息!”
華陽:“我呸!就憑你們也想跟本宮要說法?!簡直放肆!”
“你放肆!”身後一個雄壯的聲音傳來。
衆人紛紛看去,然後又紛紛向着來人齊齊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華陽一聽來的是最寵愛自己的親哥哥,腰闆瞬間硬了幾分,正要歡喜地跑去迎他,卻見他隻黑着臉,同樣怒目铮铮地瞪着自己。
太子接着道:“華陽,你還不認錯!”
“皇兄......”華陽聲音軟下來,沖着他扮起可憐。
“住口!今日之事我全都知道了,你呀你,是我平日太嬌慣你了嗎?還不趕緊回宮給我面壁思過!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來!”
“我......”華陽還想争辯幾句,身後的嬷嬷卻一個勁地扯她衣袖,示意她聽太子的話。
她憤憤地原地跺了跺腳,然後便氣勢洶洶地想要離開。
“殿下且慢!今日之事還沒有個定論,怎能就此離去!”蕭丞相高聲道。
太子一聽,換上了個和顔悅色的笑容,擺擺手,道:“蕭相公莫要動怒,華陽是有些刁蠻,可總歸沒有釀成大禍,您又何必跟個小孩子一般見識,我已經罰她回去思過,您就擡擡手,原諒她這一回?”
他這一番求情的話,蕭相并不理會,反而冷哼一聲,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五殿下往常屢次出言不遜,老夫都沒有追究,可今日,她幹犯律法,公然毆打朝廷命婦,欺辱姊妹,若是就這麼輕輕揭過,叫大郯的百姓如何想?又叫聖上的英名置于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