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做忤逆您的事,但是這一次,就算你拿槍抵在我額頭、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把我打進醫院,我也一定要和周弈淵在一起,無論如何。」
倪鸢很少做出如此決然的決定,哪怕是兒時面對喜歡得要死的玩具她都沒有說過「我就要這一個」這種話,可現在她用不容退步的語氣說她非周弈淵不可。
就像常年輾轉于空的鳥忽然找到了一處專門為它築造的鳥窩,鳥窩給予它舒适而溫暖的栖息地,給予它安全的保護,還不會拿鐵鍊綁着它不讓走,它來去自如。久而久之它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習慣了這樣的好,也就覺得非其不可。
倪燚停下盞茶的動作,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望向倪鸢,過了很久才說:「你母親也不是什麼深情的人,也不知道你像誰?可能是像你爺爺吧。」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母親?」
話落,倪燚怔住動作,思緒飄回從前。
倪鸢的母親名喚沈淑,年少憑借着美豔的容貌和悅耳的歌喉,在娛樂圈内算得上小有名氣,明明前途無量,卻在一場宴會上遇到了倪燚。
當時,圈内出了名的二世祖把酒端到沈淑的面前,可誰知道酒裡下了什麼東西,沈淑當然不願意喝,在僵持不下之際,倪燚出面替她飲下了那杯酒。
酒裡果然下了藥,沈淑把倪燚扶回房間,藥效發作,可倪燚選擇了把酒杯摔碎,用碎片劃傷手維持理智,而不是趁着意識不清強上沈淑。
就這一次,沈淑動了心。
可一切都是倪燚精心設計的。他初入職場,倪晉為了曆練他,從不對外宣稱他的真實身份。他當然不願意走過分曲折的道路,所以想借沈淑的名氣在媒體面前展露身份,于是聯合好友設計了這出英雄救美的戲碼。
沈淑是從陳汝荭口中得知真相的,她開始跟倪燚置氣,不願意和他見面,隻在必要的宴會上維持着表面功夫。
「跟我置氣有什麼用?你以為我會在意嗎?」
「不在意就保持沉默,我不想聽你講話。」
「沈淑,你能不能别那麼幼稚?當初如果沒有我,你指不定被誰灌醉,名節不保。」
沈淑自然接受不了這麼無理的原因,她反手給了倪燚一巴掌,「我說了,不想聽。」
秉承着“不和女人一般見識”的觀念,倪燚将怒火咽進腹中,自行消滅。
自此,一段茫茫無期的冷戰就此拉開序幕,沈淑忙着寫歌、發歌、獲獎,倪燚忙着在商界出人頭地,兩人雖同住在老宅,卻各過各的,互不幹涉。
一直到某天,倪燚假借醉酒強上了沈淑。
事後清晨,沈淑回想起這段時間看到的娛樂新聞,将倪燚的計劃猜了個大概,她眼角劃下淚,萬般後悔愛上倪燚。
「哭什麼?」倪燚算不上溫柔地擦去她的淚,「你打算一輩子守身如玉嗎?怎麼可能?别自視清高了。」
「你沒資格說我。」
沈淑懷孕第六個月就被送進了醫院,不是因為出了意外,而是因為倪燚擔心她出意外。
果不其然,她在三個月後得知了倪鶴母子的存在。
「我恨你。」
倪燚看着她眼裡搖搖欲墜的淚,胸前悶了一團不上不下的氣,難受極了。他垂下頭,緩了一會兒才說:「過段時間再恨吧,不然對胎兒不好。」
「孩子生下來後我就去死,到時候可沒時間恨你。」
「你要是去死,我就往死裡虐待你的孩子。」
「是嗎?」沈淑的伸出手去,用倪燚不足以反應的時間抓起床頭的水果刀,徑直插向自己的肩膀,「那我現在就去死。」
「沈淑!」
驚吼回蕩在病房内,沈淑的肩膀滲出血,血攀上倪燚的眼眶,猩紅一片。他慢慢上前,口中不斷安撫着:「你别沖動,我剛剛說的是氣話,對不起……對不起,你怎麼罵我打我都可以……對不起。」
「這個孩子很重要嗎?不論是男還是女。」沈淑虛弱地問。
「重要。」
「可你已經有兩個孩子了,為什麼?」
「你生的,最重要。」倪燚從床尾挪到沈淑身旁,「我一定會對他好,加倍好,比對所有人都好。」
沈淑第一次倪燚他這麼慌張,也是唯一一次,不知道是為了沈淑的生死而慌張,還是為倪燚自己的未來而慌張,應當是後者吧。
「明明談戀愛就能達到目的,為什麼要跟我結婚?」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呢?
沈淑沒等到答案,也不奢求答案。她手裡的水果刀被接了去,緊接着病房熱鬧了起來,一會兒是護士替她包紮傷口,一會兒是醫生替她檢查身體情況,一會兒是保镖前來領命。
「沈淑,你比我還狠。」
「你沒資格評價我。」
從始至終,沈淑都不想聽到倪燚對自己的半句評價。
思緒到此,倪燚輕笑出聲,「我沒資格?她生前從不讓我評價,現在死了還不讓我評價嗎?」
他顯然不打算讓話題在沈淑身上停留太久,于是揮了揮手示意看守的保镖退下,重新回到先前,「你願意跟誰在一起就在一起吧,随你。」
如果不是倪晉生病住院,倪予川身處R市無法脫身,倪鶴完全沒有奪權的意向,倪鸢滿心滿腦都是周弈淵,倪燚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向倪鸢妥協一次。他會同意,不過是因為現在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威脅他即将成就的大業,所以他再也不需要倪鸢這顆棋子。
血濃于水的親情到頭來不過是互相算計,最後倪鸢讓步獲得一次心想事成的機會,卻把倪燚顯得何其慷慨慈愛。
其實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把倪鸢當作過親生女兒,也沒有為她做過任何一件有意義的事,就連倪鸢的名字都不是他取的,真是諷刺。
「父親」
倪鸢輕聲叫他,卻又不像在叫他。
她淺笑一聲,聲音被遠處噴泉的水流聲輕易蓋過。
她不再停留,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