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隻是簡單的任務,随手交給下面的忍者去做就是了,犯不着非要打人眼前過一糟,愣是把羽衣天豐驚出了雙下巴。
肯定有貓膩!
平沙警惕地向後仰倒,眼神中充滿懷疑。
“什麼任務?先說好了,太難的給我也完成不了。”
“哼。自己看。”
她傲嬌,白絕更傲嬌,直接把卷軸砸她懷裡,仰着下巴就走了。
那目中無人的做派,連羽衣天豐也不敢多說一句了。
平沙眼角抽搐,遲疑再三,最終撿起了任務卷軸。打開一看,一顆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保護火之國大名?!不是,我們這塊破地還真有大名啊?那哪些自稱大名的,住在比我們好不了多少的平房裡的,不也叫大名嗎?難道他們是假的?”
這個任務從任何意義上都透露出一股荒誕的氣息。戰國诶,又不是一百年後。難道她又穿了?
高居首座的白絕笑道:“當然不是。他們是真大名,現在這個也是真大名。”
可惡!謎語人衮楚克!
總感覺白絕說話越來越含糊不清了,雖然現在更像人了,可人身上的毛病也在它身上體現出來。
平沙耐着性子等待,白絕不會無的放矢。既然給出了任務,必然有她的目的。
自從五年前她親自出面逼迫邦彥母親離開後,平沙就一直懷疑她那副瘋瘋癫癫的樣子會不會是裝出來的。
現在都沒見她人皮分離的時候,連洗皮都變得少了許多。
當然,也和她不到處亂跑了有關。
族裡關于族長夫人的傳聞正經了不少,外人偶爾面見她也多是尊稱為白夫人。
如今這位白夫人又準備做出什麼事呢?
平沙已經将警戒線提到最高點。
“大名又不是什麼稀罕物,有點實力的都借此提升自己的地位。其實都是輝夜國解體後留下的各個家族,沾着點王族血脈就能在血脈譜上占據天然的大義。隻是啊,實力匹配不上野心的,也就是嘴上喊喊罷了。”
說到這兒,她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一旁裝鹌鹑的某人。
羽衣天豐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老神在在地打起了盹。
平沙暗罵一句老狐狸,不得不親自充當起捧哏。
“那我接的這個任務裡的大名是不是也是那種沾着點血統就自立為王的家夥?”
白絕瞟了她一眼,嗤笑道:“你倒是膽子很大,居然敢如此評價你外祖父。”
啥玩意兒?她外祖?那不是白絕,不對,那不是這張皮原本的父親?!
看出她眼神已經開始發飄,白絕冷笑一聲,擡起折扇将她腦子裡的幻想打了出去。
“沒錯,就是你外祖。但你隻是個普通的羽衣忍者,絕不要妄想借此攀附高枝。他治下的城鎮是這附近最大的一片土地,也是最有财力,武力最強的一方豪強。連門口迎客的小童都不會正眼瞧個排不上号的小忍者。死了那條心吧!”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想攀附高枝了。我在你們心裡就是個趨炎附勢的人嘛?哼。這次去,我能讓他跟我打個照面就算輸!”
平沙不服氣地直嚷嚷,把桌面拍得震天響以表達決心。
她一把薅來任務卷軸,看也不看地塞進懷裡。
“走了,邦彥。我們去田地裡看莊稼!”
邦彥無奈地被她拉得連連後退,忙不疊地向父母鞠躬後才踉踉跄跄地跟着出了家門。
他拒絕了妹妹偷偷去摸魚的提議,堅決要去新開辟的田地裡幫忙,說是舂米的人手不夠,他得去幫把手。
這理由太正當了,平沙都不好意思拉着他一起出去潇灑了,隻好獨自一人踏上了下山的路。
近些年趁着剛融合了新的血液,她拉着曾經一起沖過鋒的原敢死隊們上上下下的拉練了好幾次,又找出了好幾條相對安全的下山道路。
别看羽衣獨霸一座山,很是了不起的樣子。萬一哪天攻打的人鬼迷心竅,堵住上下山的路,就能把他們一鍋端咯。
平沙一直對此滿懷不安,探查出備用路線後,抓緊時間帶着人搬了些石頭,盡量讓這些土路變得更好走一些。
她今天走得這一條比較特别。
之所以特别,在于這條路附近,葬着她殺死的人。
路過旁邊時,平沙下意識停下了腳步。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重新長得茂密藤蔓網,在這張枯黃的植物網後,就是那幾個暗中壞事的流民葬身之處。
龍彥,也就是在這裡被發現的。
通過對羽衣天豐的觀察,她敢肯定黑絕不能長時間地控制一個活人的思想。
每當羽衣天豐有超出範圍的迹象,必然會發現黑絕回來借着白絕重新給他“洗腦”。
洗完腦子的羽衣天豐,往往是他最傻的狀态,并伴随着健忘好脾氣等症狀,能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但從沒見過黑絕附體羽衣天豐。
白絕肯定不算人,其餘時候遇見黑絕,都是它附身死人。那樣它才能完全操控一個人的身體。
是不是可以歸結為黑絕隻能完全附體死人,對于有思想的活人,它并不能完全掌控?
最快的辦法是找個将死未死的人給它試試。斷氣的時候能同時觀察到兩種情況。完美。
但這就和把大象塞進冰箱裡一樣,步驟很簡單,實施起來難度大得一比。
平沙甩甩頭,從藤蔓網前離開。
她一步一步往下走,頗感無聊。本來想喊邦彥一起的,兩個人肯定比一個人歡樂。小時候出去玩,總是她悶頭打人,邦彥在一旁大呼小叫。都說一大一小,小的更呱噪。他倆卻正好相反。
唉。也不知道為什麼,邦彥越長大話越少。除了幫族裡做些必要的事,大部分時間更喜歡一個人待在墓地裡發呆。
埋在那裡,全須全尾的不到兩成,各個都有天大的委屈。死得不明不白的多了去,橫死之氣壓都壓不住。那片山坡也終日避光,森林密不透風,平日裡鬼氣森森的。
幹嘛喜歡待在那裡啊!
平沙踢了腳地上的小石頭,注視着石子兒越過陡峭的山路,向山崖底下跌落。
她以後如果要死,一定要在戰場上,拖着一群人開大。炸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不分彼此。省得屍體還要被好幾撥人翻來覆去地研究透徹。
龍彥可是托了她的福才被檢查一遍就能下葬了。
說起來,他算是第一個埋進羽衣墓地裡的外人了吧。就算隻有一塊沒刻字的石頭當碑,也算是有個地方收納了。
挂在腳上的木屐一下一下地敲着插在土裡的石頭,規律的咚咚聲突然停了下來。
平沙轉過身,向山頂背面望去。雖然看不見,但她突然就興起了回去看一眼的沖動。
想到就去做。
她弓起腿,一下躍到樹上,踩着枝葉向族裡的墓地疾馳而去。
越靠近,她的動作就越輕,像一片羽毛一樣輕輕地落在最高的那棵樹上。
樹下,穿過縱橫交錯的枝葉,一道輕微的呼吸聲緩緩翕動着。在這片死地上,像個遊蕩的魂靈一樣。
平沙并指結印,一片雷光靜悄悄地覆蓋上身體,扭曲了幾下後,化作無色。
透明的身影順着樹幹滑下,略微膨脹的空氣鼓起泡,變幻莫測的電光像給她披上一層變色龍的皮膚,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
獨自坐在樹下的人完全沒有發現有人靠近,兀自面對着一塊無字的石碑喃喃自語。
“……說了這麼多,也許你也聽厭了。可是我實在找不到人能聊天了。唉——對不起,雖然遲到太久了,但我還是想對你親口說一句道歉。當初你主動來找我玩的時候,我不應該顧忌這顧忌那,非要端着架子把你趕跑。我以為平沙接納你,就等于是我也能照顧你們了。可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大錯特錯……”
“……請再等等吧。再過一段時間,我就能把你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刻上去了。龍彥,你會得到安甯的。”
“你未完成的心願,我會幫你一一實現。”
他說得斬釘截鐵,仿佛十拿九穩。但語氣偏偏還是軟綿綿的,不配着站起來一米八的高個兒聽,簡直沒有一點氣勢。
羽衣邦彥活動了下身體,臉上的迷惘漸漸褪去。他擡起頭,眼中倒映着羽衣族千百年來疊了一層又一層的墓穴。
密密麻麻的土丘自山頂往下蔓延,像一片片癞皮藓牢牢扣在青翠的山坡上。
“你們也是。我不會讓大家失望的。”他輕聲說道。
南賀川上遊的村子裡最近來了不少遊商。這些走南闖北的商人和慣常的商隊不同,他們習慣單幹。一個人一雙鞋一個籮筐,就是一個移動的商鋪。
在哪兒都能行商的人,此時偏偏集中到了南賀川周圍,實在不能叫人不多想。
村裡的宿老約束着村民,讓他們不要和外來人起沖突。有什麼想買的,派幾個人去打交道就行。女人孩子什麼的,最好不要抛頭露面,免得被看到後強行擄了去。
這條規定一時半會兒還有點效用。時間久了,大家都是窮人,為了生活不得不抛頭露面。
再加上這些遊商似乎和以前遇到的不同,态度冷漠,但是不亂搶亂殺。他們還帶了不少實用的物件售賣,其中一些隻有别處才有的特産更是吸引目光。
總要生活下去的嘛……
躲在家中的村民們慢慢走了出來,發現對方并不是濫殺無辜的浪忍後,也漸漸地有了些接觸。
近幾年不知是不是被鬼神關照到了,地裡的糧食收獲很是不錯。第一年,他們沒準備,兀自歡天喜地地覺着能過個好年時,貴族下派收稅的爪牙就把好不容易豐收的糧食一網打盡。第二年,他們就學聰明了,不僅謊報了斤兩,還将新開辟的地藏進了山谷裡。那位會育種的阿籃姑娘似乎和本地的豪族有些淵源,即便将田地開到了更危險的深山裡,也沒遇過緻命的危險。
村裡的婦人不再避着人,該幹活的時候也會出出門。隻是小孩子仍然被拘在家裡,沒有放出去玩。
正巧這一天,一直躲在山谷裡忙碌着育種的阿籃回來了。
“怎麼了?怎麼突然來了這麼多陌生人!快進屋子裡去!小心壞人把你抓去吃了!”
穿着麻衣的阿籃頭上包裹着同色的布巾,又擋風又擋雨,看不清臉。她故意使壞,踢了一下蹲在牆角裡玩的幾個孩子,催促他們趕緊回家。
正在門口紮草鞋的婦人看到了她,笑着揮手招呼道:“阿籃也回來了啊。沒事,這些都是在外行走的遊商,趕在冬天之前來我們這裡歇歇腳補點東西。看!我做的草鞋,現在一天能賣出去好幾雙呢。”
好幾雙?用得着那麼多嗎?
阿籃将信将疑地把背上的籮筐放了下來,拾起一雙草鞋一看,就是最普通的稻草編成的,,稍微精緻了一點,走不了多久還是會爛掉。
“好吧。這也算一項收入。”她幹巴巴地誇獎道。
“當然比不上你能幹啦,不過多多少少是點補貼。攢起來的錢,等冬天能多買點好東西。”
“不用。我這次帶了頭亂闖的野豬回來,正好給每家每戶分一點。”
聽聞此語,那婦人臉上頓時亮起了光彩,喜不自勝地連連搓手。
“那怎麼行?那怎麼行啊!是你抓到的,應該賣給那些遊商更好。”
“哼。我就不。自己人吃了還有力氣幹活,賣給他們又能換回來什麼好東西?這年頭,有糧在手才是最最緊要的。”
阿籃相當豪氣地把籮筐遞給了她,婦人打開一看,裡面果然有一大隻長滿黑毛的豬腿。
“多叫幾個幫忙趕緊剁了,晚上咱們圍一起大鍋炖咯。”
“剩下的呢?”
還沒吃着就惦記着餘下的啊。
阿籃豎起眉毛狠狠瞪了她一眼。“田那邊還有勞力呢!他們幹的活兒比你們在村子裡重多了!再說了,那麼大一隻豬,我背的回來嘛。”
“是,是。”
婦人掩着嘴不好意思地賠笑,趕緊招呼着家裡幾個小子幫忙擡進屋後。
小村子,不成氣候,連院子都沒圍,隻在屋後掃開一片平地。平日裡的洗洗刷刷做飯吃飯什麼的,都在屋檐下解決了。
阿蘭嫌棄地聞了聞袖口,感覺野豬的騷氣都快印在自己身上了,頓感不爽。
五年前,她來到這裡後,好不容易憑借一張嘴又是威吓又是唬弄的,才站穩了腳跟。靠着在羽衣學過的一點字和常識,本是順利地掙下了一間小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