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隆興府耽擱了兩日,鎏金馬車早早便出了城門。
卯時的薄霧漫過折柳亭,師爺的灰布袍子被露水浸成了深黛色。他腳邊竹筐裡裝着二十幾個油紙包,每個都系着不同顔色的繩結——黃的包杏脯,青的裹艾餅,白繩捆着驅蛇藥,正是去臨安沿途要用的物什。
見着這身影,虞昭昭趕忙下了馬車,“您怎麼來了?在這等我們多久了?”
師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沒什麼好東西能送你們,這些你們在路上說不準用得上。”
他往虞昭昭手裡遞了個油紙包,“路上嚼嚼,潤喉的,這是大人去歲親手腌的野梅。”
又從竹筐裡拿出個藥包,“我見李姑娘這幾日臉色不太好,這茯苓粉每日卯時三刻用溫水沖服,許是有效。”
聽得這話,李潇潇本就白得透明的臉愈發慘白,虞昭昭望向她時都被吓了一跳。
“多謝您,那我們就不客氣地收下啦!”虞昭昭接過那沉甸甸的竹籃,對着師爺露出個燦爛的笑容。
師爺原本局促的神情終于放松下來。
馬車重新在官道上出發,師爺站在亭前揮手的模樣漸縮成灰點,待到要行過一處轉角時,李潇潇才敢掀簾回望——那老邁的身影仍釘在原地,這畫面像跟釘子一樣刺入她的心口,痛得她想立刻落荒而逃。
晨光透過車窗縫隙落在李潇潇的膝頭,她盯着那點遊移的光斑,指尖無意識地把帕子絞成麻花,臉色依舊慘白着。
虞昭昭看着她這模樣心裡泛起嘀咕,李潇潇很不對勁。
她倆平日裡是沒什麼話說的,大都是李潇潇會說一些沈亦秋和她相處的細節,這麼一想,這幾日她竟沒在她面前提起過沈亦秋。
“你怎麼啦?”虞昭昭試探着開口詢問,又吵架了?
哪曾想對面人像是被什麼驚到似的,身子一顫,擡起的雙眸中滿滿都是驚惶無措,一瞬間連虞昭昭都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欺負了她。
“我沒事。”她正了正坐姿,努力擺出一副如常的姿态。
“你臉色不太好,”虞昭昭沖了碗茯苓粉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喝點吧。”也是,小情侶之間的事情勸來勸去隻會把自己勸成個小醜。
她遲遲沒接,仔細一看能發現,她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車轅碾過碎石颠簸的刹那,她終于伸手拿起了那碗,卻隻端着那茯苓粉呆呆地看着,一滴淚忽然順着她蒼白的臉頰落入散發着暖意的碗中。
我真該死啊,虞昭昭唾罵自己,她傷心成這樣,自己居然隻覺得她哭得怪好看的。
但又實在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我幫你把雪茹叫來?”還是讓她們自己人來吧。
哪知李潇潇迅速搖頭表示拒絕,“不用,我就是……我就是想一個人靜靜。”
“那你好好休息。”
鵝黃色裙裾越過馬背,虞昭昭驅馬與溫淮并行。
“怎麼出來了?”
“出來練練,不能總坐馬車呀。”少女側首輕笑,發帶随風卷到溫淮的肩頭,帶着絲恍若情人間的缱绻。
沈亦秋盯着前方并行的雙騎——她為避橫枝自然傾靠的肩,他虛護在她腰後的掌,兩人發絲在風裡交纏成解不開的結,眼前的一切讓他喉頭發苦。裴希不過是個寄居朝陽山莊的破落戶,他才是她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午時歇馬,沈亦秋正想去尋虞昭昭,卻見她已主動朝他走來,桃花眼内不禁泛起喜悅,她心裡還是有他的。
然而虞昭昭一句話就打破了他最後一絲幻想。
“李姑娘狀态不太好,你們倆之間出什麼事了嗎?”她一雙杏目澄澈坦蕩,沒有一絲介懷,全然是對于李潇潇的擔憂。
沈亦秋從沒有一刻如此悔恨過,悔恨自己遇見李潇潇,帶回李潇潇,還……在她面前一次次地袒護李潇潇……
“沒有啊,我不知道……”這幾日他的注意力都在面前女子身上,根本沒有發現李潇潇的狀态不對。
虞昭昭的眼神瞬間帶上了譴責,“你還是去看看她吧,她實在不太好。”說完就扭頭朝着來處走去。
沈亦秋看着溪邊兩人有說有笑的身影,又看了看毫無動靜的馬車,最終還是朝着馬車而去。
他掀開車帷,李潇潇似是被陽光晃了眼,身子猛地一抖。
沈亦秋見她臉色異常蒼白,嘴唇像是被狠狠咬過,冒出零星的血珠,微微一愣,怎會如此?
“潇潇,你怎麼啦?”他躍上馬車坐在她對面。
李潇潇卻并沒有似往日那般回應他,隻是擡頭掃了他一眼,又對着手裡早已涼透的茯苓粉發呆。
沈亦秋被她眼神裡的漠然驚住,一時都有些心底發寒,怎麼連潇潇都和他以為的不一樣了?
“我……我這幾日确實對你疏于照顧,你别生氣。”
李潇潇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反而是坐在車轅上的雪茹急忙接話。
“沈公子,我家小姐苦夏,許是天氣太熱,她身子不舒坦。”她邊笑着解釋,邊擠到李潇潇身邊,借着衣袖的掩飾掐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