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誰會心慈手軟放過她。
于是,她狠下心,說:“可是姐姐真的累了。”
“強留在人間,我不會快樂。”
不出所料,少年頓了好一會兒,艱難地松開了禁锢的力道。
有疾抱住他,安慰道:“不要因為我感到悲傷,你應該為我高興。”
“輪回終結,我将擺脫束縛。從此,天高海闊,無病相随。”
回應她的是少年壓抑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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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唳于空,最後一片月色被劍光斬斷,消逝在野草雜叢。
“銷妖在那!”
“大家聯合起來,把她逼上斷崖。”
“不要讓她跑了。”
在旭日東升的前夕,無象派但凡有一戰之力的修士均集結于此,聯手斬殺瘟疫的罪魁禍首。
有疾本就隻司人間疫病,并無異常強大的修為,行蹤一旦被鎖定,若非靠着這些年蒼罹給他的法器符箓,根本不可能支撐到現在。
她站在斷崖上,晨風淩亂了烏發,裙擺作舞,靡紅的傷口洇出胭脂淚,稱得她比啼血的杜鵑花凄美。
為首者大義凜然,舉劍怒斥:“惡妖!你降下瘟疫,殘害蒼生黎民,殺我無象派弟子,數千千萬性命死于你手。惡貫滿盈,罪不容誅。今日,我等聯手在此将你斬殺,以衛正道,守護蒼生。”
圓潤的杏眼摻了些許厭惡與赤紅,有疾似乎聽到了什麼可笑的笑話,“守護蒼生?”
女子譏諷的笑聲在崖間回蕩。
“琅瀾郡初出瘟疫時,不見你們這些守護蒼生的人來誅我;琅瀾郡瘟疫橫行之際,蒼生求到山上請誅妖邪,你們無悲無憫,都閑麻煩。”
“現在病疫傳到你們這些人身上,嘗到了蒼生的苦楚,性命攸關,你們又打上了守護蒼生的幌子,說要誅妖。你們真真是可笑。”
一無象派弟子面紅耳赤呵道:“大膽銷妖,信口雌黃。我無象派未接誅妖一事,隻因修士不可過多幹預人間。若非你作亂,蒼生何嘗會遭此難!”
有疾嘲諷的神色倏地收起,冷如冰魄,“蒼生,蒼生,你們何時把蒼生放在了眼裡。不可過多幹預,不過是因琅瀾郡遭了大水,拿不出足夠上奉之物罷了。”
“滿口仁義道德,卻隻曉殺戮奪寶,争搶着吸納天地靈氣,發瘋似的屠獸取丹,天天做着一朝飛升的白日鬼夢。”
正道弟子氣得發抖:“胡說八道!”
“一隻罪大惡極的妖怪,竟敢辱沒我等師門。今日我等替天行道,捍衛正道榮光。”
有疾輕嗤一聲,鋒利的劍尖滴下一滴鮮血。
“扯個幌子就捍衛正道了?”
“那本姑娘今日便代天道,除了你們這群噬奪天地殘害生靈的虛僞小人,好生把正道發揚光大。”
冷風鼓噪,張揚如烈烈旗幟。
劍影之間,月亮消失殆盡,一輪紅日從青色山巒間,冉冉而出。
旭光萬丈,射穿雲層,把幽暗的山谷照得金紅翠亮,将衣帶逶迤的長水染得鎏金淋漓。
蒼罹如斑駁塑像,頹靡在洞窟之中。
他見光束洞穿塵霭,終究耐不住再見最後一面的脅迫。
等他匆慌趕到,朝霞大作,日出如血,無數的金陽猶似神聖又冰冷的審判之劍,重重插在悲壯的斷崖之上。
一簇又一簇的啼血杜鵑花綻滿殘破的身軀,泛着寒光的鐵劍貫穿有疾的胸膛,刺中她的心髒。
而那些背部的刀尖,正閃爍着黎明的曙光。
生命無情流逝,如風中殘燭。唯一支撐着有疾的,是一柄插在地上的長劍。
此刻,紅花停止蔓延生長。
于天地而言,悲于美人自戕,壯比将軍折戟。
蒼罹雙目通紅,手中将要凝出劍,不顧一切地沖上去。
忽地,一隻溫熱有力的手握住他的腕,圈住了即将破籠的猛獸。
引别渡察覺到了蒼罹周身的殺氣,凝聲道:“阿罹,安神,靜氣。”
熟悉的聲線喚醒了崩潰邊緣的神智,蒼罹咬緊牙關,淡淡的鐵鏽味在口腔中漫開,眸間翻滾着血色海。
有疾的身形正在消散,化作虛無,回歸于天地。她注意到了蒼罹的存在,疲憊又艱難地擡首。
越過重重正道弟子,透過縫隙,她對蒼罹釋懷一笑。
胭脂色的唇輕輕勾起,方才殺伐畢露的杏眼再複柔和,波光粼粼。
像一縷自由又悲壯的暮色夏風。
現在,那縷孱弱的風似乎在言。
如果某天,你注定背負所謂罪孽。
那麼,至少這一次,我幫你殺一回。
黎明普照大地,金光燦燦。
作惡的妖怪伏誅,正義站在勝利者的身後。
斷崖間,參與絞殺的所有人還未來得及展顔,一口鮮血驟然從喉間吐了出來。
緊接着,靈府瞬間崩潰,兩眼流血,雙耳轟鳴,五髒經脈幾乎被紊亂的靈力沖爆。
生命像新年的爆竹一般,在嘭的一聲中,被短暫地浪費掉。
除二人外,無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