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眼睛真的很像麓麓。”
柔夷般的手指劃過小鹿的眼周,有疾忍不住輕輕顫抖,“我既希望它是麓麓,又害怕它是。”
“又或許,這一切不過是移情作用。”
蒼罹陪在有疾身邊,啟口道:“人死後魂歸黃泉,過奈何忘川,入輪回之境。小鹿或許正是麓麓姐姐的轉世,她想再來看看你。”
“如果不确定的話,你可以問問小鹿。”
少年的聲音不再意氣風發,宛若一塊璞玉被歲月磋磨抛光,成為溫潤清透的玉璧。
小鹿黑曜石般的眼睛蒙上一層迷離的病氣與水色,有疾僅僅是看着,心就被泡進了酸澀檸檬汁。
她不敢問,所以蒼罹就幫她問。
“小鹿,你是黎麓姐姐嗎?是的話就,嗯一聲。”
然後,病恹恹的小鹿發出一點微弱的鹿鳴。
倏地,有疾低下頭,垂落的發絲半遮容顔,杏眸水澤潋滟,暴雨摧海棠。
她想說喚黎麓的名字,臨到口處,隻是哽咽道:“對不起。”
小鹿似乎在用盡最後一點氣力,又低低鳴了一聲。
時間永遠留不住生命,它是死亡的罪魁禍首。
但無人會指責它,而且祈求道,再慢一點。
再慢一點。
蒼白的月光披在身上,那是送靈的喪服。
最後,你來這人間,我送你入輪回。
小鹿徹底沒了生息。
有疾把小鹿放在石面上,用花凝水露的聲音道:“阿罹,送它一程吧。”
“我不想把它葬在這。”
“好。”
一團明火溫柔地包裹着睡着的小鹿,橙黃的火光照亮了洞窟,看上去溫暖極了。
幾息後,冷月無聲。
那是死亡後的寂靜。
“有疾姐姐。”
蒼罹剛打破水面的平靜,就被有疾截住話。
“我知道你想勸我。”
“但,我已經收不了手了。”
有疾看着比自己還高出一節的少年,神情幾許疲憊。“很抱歉騙了你一瓶血,擅自把你作為陣眼。下次多留點心眼,别那麼信任人。”
“可你是姐姐啊。”
少年疑惑道:“為什麼要這樣呢?你明明可以繼續活着,沒必要踏足修者地界。”
有疾仰頭望月,斃溺其中。
“阿罹,我不想活了。”
“太累了。”
蒼罹怔在遠處,喉嚨被什麼扼住,艱難地吞吐出,“為什麼?”
“為什麼?我也在想為什麼。”
“為什麼天道非要選我司病厄,為什麼所有接近我的鮮活生命都因病而終,為什麼是我被人們驅逐謾罵狼狽漂泊?”
有疾捂住自己的臉,淚水從縫隙中流出。
“我想有個家,我不想東躲西藏;我想被祝福,我不想當那個隻會被厭惡被驅趕被孤立的疫鬼。”
“我明明……和她約好了,楊柳青時、去放風筝。”
死亡面前,任何話語蒼白無力。
因為蒼罹曾經也這麼想過。
隻不過,他沒有疾見的多,痛的多,他孤身隻影徘徊在黑暗,再去見見人間,是他最後的執念。
所以,他活下來了。
有疾于蒼罹,是不同于人間的存在。
他嘗試挽留道:“我可以陪你,你知道的,我早就不會生病了。”
“阿罹。”有疾垂下手,淚眼婆娑地看着少年,“天道孕育了我們的生命,同時賦予了我們使命。你若這次幫了我,必然暴露身份。”
“沒事的,三年後我就十八了,能堅持過去。”蒼罹拉住有疾的手,略微慌亂往洞外走,生怕有疾拒絕他。“我現在帶你離開無象派,然後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阿罹!”
一語斷弦。
兩人釘在原地,半晌沒有說話,安靜地可怕。
忽地,又是誰的淚砸在地上。
“阿罹,你别任性好不好?”
有疾溫柔地替蒼罹擦去淚痕,“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好好看看這人間,不然,沒機會了。”
少年的明眸被雨中的海棠山茶攻陷,抓着有疾的手不放,仿佛夏季的常春藤攀緊了牆。
“可是,我舍不得你。”
“我以前隻要來找你,你就會出現。但這一次,如果我放你走,以後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某一瞬間,有疾竟然真的生出了後悔,後悔把自己的後路堵得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