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你能不能别生我氣。”
引别渡的心髒一滞。
他生氣嗎?
當然生氣。
他氣得常年覆雪的蒼山都要噴發出浩浩岩漿了。
養在身邊十年的徒弟拎不清大局道義,為了一隻年少遇見過的妖,對自己的師尊拔劍相向,不顧萬千懸在刀尖上的性命。
他交給蒼罹的那些大道,怕是全都灌到了狗肚子裡。
但同時,正因為養了十年,引别渡看他握劍斬雲月,年少踏連川,又不相信蒼罹“盲目愚蠢”到這種程度。
蒼罹有些時候,和他相像。
現在,少年從背後擁抱着他,鮮活滾燙,又可憐委屈。
像飽經磨難的蚌敞開堅硬的外殼,試圖藏在血肉裡的珍珠換取來者的流連。
無風渡處,矛盾煙消。
引别渡終究是敗下陣來。
他回過身,擁住矮了自己一頭的徒弟,安撫道:“沒生氣。”
蒼罹埋入引别渡的胸前,悶聲道:“師尊說謊,你都兇我了。”
引别渡低低歎了一口氣,似雲山之巅的修竹為身下的小花垂首。溫熱的手心撫着小徒弟的後腦,“生氣了一會兒,現在不生氣了。”
一點淡淡的冷香萦繞在蒼罹的鼻尖,似薄雪紅梅,如白霜烏桕。
少年說:“對不起。”
刹時,驚風擾亂枝頭雪,竹林瀚海。
引别渡垂首,在少年耳邊輕語幾句,耐心拂去霧霾陰雲。
後來,引别渡離開房間,去無象派正殿,與各大掌事安排圍剿銷妖一事。
蒼罹坐在床沿,沒有燈火,看不清黯然之下的神色。
-
夜半,冷月當空,群星浩渺。
咔嚓——
結界碎裂。
淩厲的劍氣撲殺而入,從門外闖進一人。
那人臉上混有死氣的病色,眼中卻溢出血濃的殺意。原本大乘期修為,在瘟疫的吞噬下,隻剩下化神水平。
引别渡設下的結界能攔住築基期的蒼罹,卻攔不住化神的徐勿闫。
蒼罹默然起身,化出劍身,面無表情地凝視不請自來的獵物。仿佛眼前的一切波瀾,不及一點初冬瑩雪落在肩頭。
徐勿闫不過與蒼罹對視,脊椎從都到尾冷得顫栗。
時隔千年,他再次遇上噬血修羅,仍舊駭然發麻。
“膽小鬼。”
蒼罹記得眼前這人。
徐勿闫握緊手中劍,心想蒼罹如今不過築基,安慰自己無甚可怕。
“今日我便殺了你這滅世魔頭,為蒼生除害!”
劍風浩蕩,不過能撩動蒼罹的發絲而已。
蒼罹腳尖一轉,身形輕移,如岚似影,輕易地躲過了徐勿闫的劍鋒。
“我記得,當年你能活着,是因為你把前來救你的同門推了出去,從而才擋住緻命的劍。”
話語很輕,無甚情緒,卻足以掀翻徐勿闫的心海。
“胡說!”暴戾的靈力摧毀了木床,在地上留下淩亂深痕。
“明明是你殺了他們,是你!”
靈府不穩,道心殘破,不過被激了一句,徐勿闫就堪堪陷入瘋魔,“我要殺了你,為他們報仇!”
“我會成為救世的英雄!受人敬仰被人尊崇。至于你,隻配被唾罵,永世不得超生。”
蒼罹淡淡掃了一眼徐勿闫。當年之事恐怕成了此人的心魔,也不知是靠着什麼修煉至大乘期。
當真是浪費天地靈氣。
“他們好心救你,你卻恩将仇報。真論報仇,也該是你下去給他們賠罪。”
“你懂什麼!”徐勿闫的雙眼猩紅,胡亂地揮劍砍,“他們本就是豁出命來救我,因我而死,理所應當。隻要我為他們報仇,他們就可以安心魂銷,再也不會來找我了。”
“你真是惡心。”
徐勿闫已然魔怔,被仇恨憤怒控制了身體,與瘋子無異。
屋子被雜亂無章的劍氣掃蕩,破破爛爛,像一間即将被風暴席卷坍塌的草棚子。
蒼罹察覺到再熟悉不過的氣息接近,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
他後撤一步,暴亂的靈流堪堪擦過脖頸臉龐,傷口頃刻溢出血色,被手抹開,又重新滲了出來。
蒼罹跌坐在斑駁的地上,半點微薄的月光輕攏,氣若遊絲,仿佛被淋漓鮮血浸透、被刀刃碾碎的春末荼蘼花。
而引别渡進來,看見的第一幕就是,荼靡勝極,敗于血泊。
接下來,千山負雪,風雪肆虐。
鳴災與徐勿闫的劍碰撞的一瞬間,徐勿闫感覺整條手臂被重山碾壓,幾乎快握不住劍。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引别渡宛轉劍身,一腳踹在徐勿闫的胸口,連人帶劍踹飛出去,嵌入牆體。
此時,這間房屋已經成為搖搖欲墜的危房。
引别渡帶着蒼罹到了屋外,替他治好傷,抹去了血痕。
雖然确認蒼罹受傷并不算嚴重,未傷肺腑,但引别渡依然心火難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