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忙,小的也沒來得及準備紙稿,臻兒小姐,您将就一下......”
阿楚話說到一半,徐懷尚看不下去,上前一步給攔了下來。
“咱們來日方長,若是日後有緣再見,讓你家少爺親自和臻兒姑娘講吧,搞不好,人家已經名花有主了。”
阿楚聽罷大手一揮,“我家少爺說了!管他張三李四,隻要還沒過門,死活也要把臻兒小姐搶過來!”
阿楚說得激動,抓着毛筆朝曲臻撲将過來,徐懷尚擱在中間竭力攔阻,拉扯中袖口染上幾道墨迹,曲臻見狀,拉過正在一旁閉目養神的影楓轉身開溜......
清風拂過,某一刻,她鼻息間卻飄進一股橘皮的清香。
曲臻轉頭看向影楓,後者也看向了她。
“你去偷吃橘子了?”
“沒有。”
“那你身上為何一股橘皮味?”
“你很快便會知道了。”
曲臻停下,站在狹長的山路中間望着影楓的背影發了會呆,順便等徐懷尚追上。
那時,她突然意識到影楓是個不會說謊的人。
可從事人頭買賣,若不善說謊,怕是隻會徒增煩惱。
他像座石碑,碑身如墨、質地光潔,卻隻是沉默地屹立在那裡,用緻密的外殼與鋒利的棱角,平等地拒絕着每一個試圖接近的人。
但這碑偏偏又生在漩渦中心,不停以湍急水勢勾人涉入,屬實危險。
某一刻,曲臻心瘾大發,突然很想聽聽他的故事。
畢竟,亡命之徒的故事,若能寫成文章,再交予說書人傳唱,定然是精彩紛呈。
可惜石碑生性寡言,倒是頭戴烏紗帽的得意官人,一路滔滔不絕地、對她吐露了不少心事。
“夢州,是個好地方。”
山路崎岖,一眼望不到頭,曲臻聽到一旁的徐懷尚吐出一口悠長的歎息。
“我上次來,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徐懷尚說,他的父母原是泸州縣丞府上的下人,十一歲那年,父母因病過世後,他被好心的縣丞夫人收作義子,不出幾月卻因偷書被逐出家門,事後幸得好心先生收留。
“當時,府上的少爺小姐都喚我‘徐糞’,因為我住在馬廄,總是一身馬糞味兒,加上當年頑劣無知,和胡同裡一對表兄弟交情甚好,那兄弟倆愛書,我便常将老爺的舊書偷出去給他倆看,後來這事被管家發現,把我揍了一頓,夫人見我品行不端,也不再費心求情,我就這樣被趕了出來......”
說到這兒,徐懷尚轉頭看向曲臻,“不過臻兒姑娘,你可知我說的這位縣丞是誰?”
曲臻正沉迷在方才的故事裡,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這段經曆似曾相識,思忖之際,卻突然被提問,方知徐懷尚話裡還另藏玄機。
“難道......”她快速在腦海裡物色一番,“是徐大哥昨天提到的戶部尚書蘇牧大人?”
“臻兒姑娘好記性!正是那位蘇大人沒錯,如今想來,若是我當年乖順老實些,日後也不必砸鍋賣鐵,大老遠跑到夢州來參加鄉試。”
曲臻一笑,“如此說來,徐大哥是考過了。”
徐懷尚點了點頭。
“永朔元年,我在夢州一直待到放榜日,雖然考過了,但名次并不理想,後來也就斷了會試的念頭,拿着文憑回到泸州,謀了個無足輕重的官職,然後娶妻生子,安穩度日。”
“看來夢州的确是徐大哥的福地。”
曲臻嘴上稱贊,心底倒好生豔羨。
徐懷尚為過鄉試,雖是砸鍋賣鐵遠走他鄉,但她身為一介女流,卻連參與的資格都沒有。
及笄五載,為了避嫌,但凡涉及詩文騎術,曲臻用的都是哥哥曲恒的名諱,若非如此,她這些年來積攢的墨寶也稱得上汗牛充棟,區區鄉試自是不在話下。
唯一慶幸的是,她在書文上的建樹雖是足不出戶,卻未能瞞過父親曲伯康的眼睛。
十五歲那年,曲臻為曲恒代寫一事終被父親識破,也是自那時起,父親歸鄉時總會帶最新的讀本畫冊給她。
偶爾得閑後院閑聊,從詩詞歌賦到人間百态,兩人更是推心置腹,時常一聊就是整夜。
三個月前,父親義正言辭地告訴曲臻,待一切準備就緒,就會将她接到夢州,盡早開始學習經營事宜。
隻是,曲臻能感覺到事情進行得并不順利。
在那之後,父親有整整兩個月的時間不曾寄信給她,再見到他時,父親鬓間添了不少銀絲,眉宇間也生出了深深的溝壑。
半月前的那晚,父親收到來信,急匆匆地整理了行李,曲臻見狀将木棉從馬廄中牽出,将馬缰交予父親。
曲臻知道這一程對父親很重要,木棉被她教養得很好,興許能幫父親分憂。
可她沒想到,父親這一去,竟會是訣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