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實上,影一認為殺害曲伯康之人并非徐懷尚,此人固然圓滑,但路遇陷馬時,他既願舍命相助,怕也不會為了區區掌書之位殺人滅口。
隻不過,影一不是判官,而是殺手。
刺殺令背後的是非曲直向來與他無關,他隻是擔心,一旦曲臻得知徐懷尚便是徐叢,一路追問下去,最終卻得知自己錯怪了人,将刺殺令中途撕毀,自己這到手的賞分,便會付諸東流。
月色洩透樹梢,落下一地斑駁,影一上前一步看向曲臻,沉聲問她:
“所以,你會不會改變主意?”
“你剛剛說‘和他一樣’,意思是他已經認出我了?”
“自然。”
“何時?”
“你留在店簿上的名字。”
彼時,曲臻臉上沒有委屈或憤怒,她看上去隻是很堅決,目光一往無前地射向遠方,像是已然做好了決定。
“所以自那時起,他便在試探我。”
晚風呼嘯而過,積蓄在葉面上的雨水被風裹挾而下,稀稀疏疏地拍打在臉上。
此刻,再憶起與徐懷尚相識後的種種,曲臻方才意識到他言行背後的深意。
一口咬定“夢寰謎案”為懸案,是以在毒害父親一事上逃脫罪責、嫁禍他人;詢問曲臻家中可有兄長,是以試探掌書之位是否另有人選;追憶辛酸過往、談及妻女,是以彰顯鐵漢柔腸、仗義忠良。
這一切的一切,通通是演給自己的一出戲,恰似初識那日惟妙惟肖的說書選段,欲揚先抑,一步步将聽者引入言語勾勒的陷阱,待到曲終人散之時,看客卻已難抽離。
亦如那夜,他們在花魁降毒一事上的争執。
徐懷尚似乎很笃定,婦人之心隐忍、優柔且極易被他人操縱,尤其是,如他這般衣冠楚楚之人。
但他小看了婦人之心,正如他小看了夢寰。
“我不會變。”
于是,曲臻沉聲作答,“我不會收回刺殺令。”
“需要我今晚動手嗎?”
彼時,影一微微颔首,鞘間短匕急不可耐。
“不急,我還需要觀察。”
曲臻将同樣的話奉還給影一,而後湊近了,擡頭看他。
“依你看,他是害死我父親的人嗎?”
影一移開目光,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他隻是說:“無論殺死你父親的人是不是他,而今隻有他死,你才能拿回想要的東西。
“況且,無論你作何決定,這尾款,日後都是要結的。”
“我明白。”
曲臻點頭,不覺有些沮喪。
影楓說出前半句時,她本以為他會設身處地思考她的處境,可到了後半句,她才意識到他在意的隻有錢。
但曲臻不準備松口。
她垂下目光,沉聲道:“有些事,我還是想當面問問他。”
影一聞言,面色陰沉下來。
這一路上他早設想過,如若曲臻發覺她與徐懷尚之間的關聯,冷靜問起話來,最後便隻有兩種可能。
其一,徐懷尚心急要自己對曲臻動手。
——這是好事,屆時他隻需刀鋒一轉,護下雇主的同時又省了沏茶,也好早日抵達夢州解決剩下的名字。
其二,兩人推心置腹,曲臻得知真相後決定取消刺殺令,連帶着夢州的郭李二人也一并放過。
如此一來,行将到手的賞分一朝清零,一筆頂好的生意,就這樣功虧一篑。
不過,既然他一早便預料到了這些,自然也留了後手。
而如若他算得沒錯,不論曲臻是否改變主意,那姓徐的,都活不過今晚。
影一如是想着,轉身欲返,身後卻突然飄來一句弱弱的——“謝謝”。
轉過身,透過氤氲霧氣,曲臻的目光似乎柔和了許多。
“畢竟你也收了他的頭錢,卻還是願意将真相告知于我......”
曲臻頓了頓,朝影一挪近了一步。
“隻是我想問,如若明日,他願意出比我更高的價錢,你會不會......”
——“你不是很清楚影笙會的規矩嗎?”
影一打斷曲臻,反問回去。
“可按照影笙會的規矩,也沒有收錢做镖師的道理。”
曲臻還是心存疑慮,畢竟荒郊野嶺的,若是徐懷尚開出的價錢叫影楓無法拒絕,反手一刀過來,自己興許連議價的餘地都沒有。
樹影之下,曲臻看不清影楓的表情,隻聽見他淡淡道:
“你放心吧,我做這行,并不是為了錢。”
“那又是為了什麼?”
影楓沉默了一會,似乎在鑒别她有無資格了解這問題的答案,後來,他胸口微微起伏了下,淡淡吐出兩個字。
“名字。”
于是曲臻上前一步,總算能借着月光看清他的神情。
“所以……”
她看着他,問出了那個好奇已久的問題。
“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