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臻怔怔看着陳星的眼睛,許久不知所言。
她回想起趕到陳府時所見到的那扇半掩宅門、翻倒的屏風以及打碎在地的茶杯,而後,逐漸在腦中拼湊出了當晚發生的一切。
陳望安失去了長女,在那之後,他卻選擇将僅剩的骨肉托付給街坊,獨自返回夢州,執筆著書,此書後來被父親尋到,兩人促膝長談,而當父親連夜趕回夢州,隻為與陳望安再見一面時,後者卻逃回到了湘西,而後,死于非命。
陳望安或許在害怕些什麼,但除此以外,他亦有一定要說出來的話。
那些話,興許就是那本“禁書”的内容。
而父親與陳望安的死,是否也與此書的内容有關呢?
“你叫陳星對嗎?你可知道自己的生辰?”
順着那條尚未明晰的思路,曲臻翻開手記,根據陳星報出的日期在上面找尋片刻,無果。
“那你可記得你阿姐的生辰?”曲臻又問。
“記得。”陳星眨眨眼,“永朔十二年八月廿四......”
在手記上尋見陳星阿姐的生辰時,尚未說完的後半句也剛好飄至曲臻耳迹。
——“阿娘說,就是這個日子害死了阿姐。”
她捏住手記的指尖顫抖了一下,擡頭看向陳星。
“你阿姐的失蹤,難道與生辰有關?”
陳星卻隻是搖了搖頭,左顧右盼半晌,嘟囔了一句“好餓”。
那一刻,曲臻繃緊的身體突然放松下來,她想,自己準是急昏了頭,才會連一個六歲不到的女童都要抓住不放。
于是她拉着陳星到桌前坐下,将一碗未動豬肚羹挪到她面前,與趙響介紹說,這是她遠方表親家的女兒,因家事跑來湘西尋她,名叫“星兒”。
陳星聰慧,她立馬聽懂,改口喚曲臻“小姑”,趙響盯着她看了一會,面露猶疑,但見曲臻埋頭于手記,自知不該追問,便兀自跑去馬廄喂馬了。
趙響走後,曲臻再度探頭望向門外,并未瞧見李嬸的身影。
那一刻,她突然不确定是否該繼續追查下去。
此番她前來湘西,原本隻是為了面見陳望安,從他口中問清父親生前發生的事,過程中牽扯出失蹤案純屬意外,從表面上看,此事與父親之死也并無關聯。
她一個外鄉女子,權勢門路一無所有,之所以能走到現在,靠的不過包袱裡所剩無幾的盤纏、書袋子裡的歪門邪道外加一腔熱血,但歸根結底,要想憑借招搖撞騙查清事關上數十、乃至上百戶人家的陳年舊案,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更何況如今,她已不再是一個人。
陳星興許是陳望安遺留于世的唯一血脈,但在湘西,自己獨木難支無力護她,莫不如先帶着她返回夢州,借地契去命館仔細查探一番,将陳星安頓好後,再與曲恒、徐大哥商議下一步的對策。
至于返程,為防那些尾随她多日的歹人起意,怕是還要耗費些錢财,勞煩趙響等人與她一同上路。
曲臻如是想着,準備晚些時候遣散衆人,隻留下“心腹”趙響與她一同謀劃返程事宜。
那時,一陣輕細的女聲卻突然從背後傳來,低語着喚出了她的名字。
“臻兒,”那女聲道:“莫要回頭。”
客棧茶堂,曲臻與那名頭戴白紗鬥笠的女子背對而坐,舉起的茶杯僵滞在半空,身子半響未動。
“湘兒?”
她認出那人的聲音,便猶疑着問了回去。
“是我,”女子悄聲作答,“你周圍的那些人,可信得過?”
曲臻蹙眉,猶豫片刻後問道:“為何這麼問?”
——“有人要殺你。”
那一刻,陸湘兒的話如同一道冰錐,生生刺破了這番看似平和順遂的午後圖景,揭露了某個駭人的真相。
曲臻擡眸看向對面吃得正香的陳星,沉思良久,而後不動聲色地将客房鑰匙藏于袖内,遞向了身後。
“你到二樓走道盡頭的房間裡等我。”
-
七年前的那個上元夜,是陸湘兒多年來的噩夢。
那日,她與弟弟陸九兒跟随娘親一同來到城北市集,點燈祭月。
煙花絢爛,十二歲的陸湘兒将頭高高擡起,于星火綻放之際随人群發出陣陣喝彩,不知過了多久,當她低下頭時,卻發覺身邊的弟弟不見蹤影。
陸湘兒和娘親扒開簇擁的人群,大聲呼喊陸九兒的名字,但兩個女人的聲音很快被震耳欲聾的爆竹聲淹沒,情急之下,她們決定分頭去找。
“我記得很清楚,快走到張拐子胡同的時候,我看到九兒被一個男人扛在肩上,像是已經暈過去了,我便追了上去,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喚他的名字,沒注意到又有個人朝我走近了......”
時隔多年,再度回想起當時發生的一切,陸湘兒語調平緩,面無波瀾。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還當着其他人的面肆無忌憚地将我拖走,後來,我被他打暈了丢在巷尾,次日醒來回到家中時,我娘已經病倒了。
“至于九兒,打那時起,我便再沒見過他。”
陸湘兒說到這兒,目光狠絕地看向片刻前、她在紙上畫好的那朵七瓣菡萏。
“可我絕不會忘記,那人手腕上的蓮花刺青。”
——“荼羅幫。”
盯着那朵蓮花,一直默不作聲的趙響聲色笃定地說出了那三個字。
“曲捕頭,你緣何會惹上他們的人?”
“因為她插手了不該插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