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父親呢?”
聽到這兒,曲臻終究還是忍不住,從石台後站了起來。
“季恒書坊掌書曲伯康,他遇害時遠在夢州,與荼羅幫并無瓜葛,你可知是何人害死了他?”
彼時,佟大柱見火光中突然出現一名女子的身影,将後槽牙咬得嘎吱作響。
“果然是你!你個臭婆娘,那日你潛入陳府時我就該要了你的命!”
曲臻冷冷聽着佟大柱的痛罵,拾起一旁的火把,徑直朝他走去。
走近了,她傾身在佟大柱面前蹲下,舉起火把,徐徐探向他的臉。
“你......你要做什麼?!”
火光照亮了男人猙獰的面孔,曲臻目光狠絕。
“我問你。”她沉聲道,“我父親的死,究竟是不是你們的人幹的?”
“不不不不!”
佟大柱哀嚎起來,左臉上的皮肉在火焰近距離的燒灼下泛紅翻起,嗓音凄厲。
“你......你父親的死與我們無關,荼羅幫隻在湘西活動,從未涉足繁城之事!”
“那你可知我父親究竟是被誰害死的?”
曲臻将火把拉遠了,努力咽下嗓音裡的痛楚,而佟大柱隻是流着淚不住搖頭。
“我不知......不知道,你父親,他興許與陳望安一樣,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你也是......你們都一樣......”
看着佟大柱眼角不住流出的淚,曲臻隻覺一陣無力。
她看着他,不知自己究竟是該悲憫,還是該憤怒。
“可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喃喃道:“湘西幼童失蹤的事,若非荼羅幫主動找上我,我根本無從知曉此事與你們有關,即便是這樣,你們也要我死嗎?”
“那不重要。”
彼時,佟大柱無力地癱軟在原地,注視着曲臻那雙失神的眼,心中亦升起悲戚。
“你知道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知道。”
“我加入荼羅幫六載有餘,誘拐小兒無數,可我從未對他們動辄打罵,隻是按照幫主的吩咐,定期将他們移送至宋家莊呈祥當鋪......”
佟大柱嘴角顫抖着,吐出一口長長的歎息。
“這麼多年,我從未過問那些小兒的去向,荼羅幫上下數十人,亦無一追問,隻因我們都清楚,那不是我們該知道的事。
“有朝一日若是知道了,便也離喪命不遠了。”
烈火翻起長舌,照亮了神的面孔,斷裂的像首倒在地上,靜靜注視着眼前的熾焰地獄。
香火已斷,神明在無人敬拜的角落裡長眠,隻因這裡的人早已放棄皈依。
他們不斷失去摯愛,直至麻木,直至不得不認清,神明已然放棄他們的事實。
“臻兒姐,該走了。”
陳星的聲音伴着翻騰的熱氣從身後傳來,曲臻放下火把,支起身子,轉身時望見火海中那道挺拔的身影時,眼底又浮起茫然。
影一似乎總是那樣笃定、堅毅,像是從未迷失,也從未感到困惑。
離開七襄前,曲臻本以為自己也能成為那樣的人。
可如今,四面皆是苦海,涉過翻湧的熱浪後,又是無盡的黑暗。
曲臻不知,若她執意要趟着這條血路走下去,最終又會行至何處。
“你們先走,我來善後。”
影一在曲臻耳邊簡短交代了句,而後将陳星從石台上抱下,目送她們離開。
在那之後,佟大柱耳邊傳來一陣陰冷的男聲,那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地質問他,荼羅幫内負責與影笙會聯絡之人的姓名,他看不見那人的樣貌,卻能感受到那道來自暗處的狠戾目光。
佟大柱搖了搖頭。
某個瞬間,看着咆哮着湧向自己的火舌,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因為那聲線着實森冷陰郁,哪怕身處火海,也能叫他感受到徹骨的寒意。
“荼羅幫無權與影笙會聯絡,”他有氣無力道:
“若荼羅幫遇上事關主顧、且無力鏟除的禍患,幫主會聯絡接頭人,再由接頭人将消息傳至主顧,至于是否下達刺殺令,全由主顧定奪。”
“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
“好。”那陰冷的男聲頓了頓,“最後一個問題,答完這個問題,你就可以走了。”
佟大柱将頭悠悠擡起,恭敬地扯起了嘴角。
“大人您問。”
“主顧在哪兒?”
廟堂後門,曲臻停住腳步,脊背僵直地立在原地。
——“夢州。”
佟大柱說完,隻覺眼角一團黑影閃過。
額角傳來鎮痛,而後,他再次堕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