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然而費奧多爾給出的回答相當果斷:“我并不想知道這方面的答案。”
關于自己在未來到底會變成什麼樣,他并沒有太多的興趣。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那位先知曾經說的關于“永恒”的那段話。
擁有了“罪與罰”這樣異能的他,注定會活上相當久的時光。他需要做的是掌控和利用更加漫長的時間,而不是被這段時光改變。
如果提前知道了名為人生的故事會有什麼樣的結局,還沒有任何方法改變那個未來,接下來的人生肯定會很索然無味。
更何況……他也不希望那位先知提前看到自己的未來。
“唔哦?那聽上去還挺遺憾的。要是我肯定會問一問他,我在幾百年後到底會不會變成超級有名的人。”
但薄伽丘顯然不是這麼想的。他很是精神地說道:“要是能聽聽未來人對我的誇贊,那真是做什麼都值得了!所以你沒有問這個,難道是問了其他有關未來的問題嗎?”
有關未來的問題……
的确是有的。
費奧多爾擡眸看着遠方,輕輕呼出一口氣。
“有一個。”他說,“我問他,我們未來還會不會見面。”
薄伽丘等了一會兒下半句話,結果隻等到了安靜的沉默。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對方的肩膀。
“呃,所以是不能見面嗎?”他問。
“能。”費奧多爾淡淡地說,“就是我等了差不多有一百年。”
伴随着這句話的出現,周圍的氣氛突然變得微妙了起來。薄伽丘默默地咽了下口水,敏銳地察覺了突然下降的氣溫。
“哈哈,所以那是你在黑死病期間離開佛羅倫薩時發生的事情嗎?”
他努力地運轉大腦,嘗試分散對方的注意,同時臉上還露出了尴尬不失禮貌的微笑:“畢竟我在佛羅倫薩完全沒有聽說過你和哪個突然出現的人關系不錯的傳言。”
費奧多爾擡眸看着薄伽丘。
“嗯。”他說,“當時關于黑死病是怎麼爆發的,有很多來源和說法,包括女巫、吸血鬼、猶太人,而我聽到了有關于龍的傳說。”
别的東西他都并不在意,但是龍……
他在小時候聽那位吟遊詩人和女巫說過,以前勒托先生出現過兩次,而那兩次都是為了殺死一頭肆虐的龍。
所以當龍的消息出現後,等了幾乎有一百年的他還是打算去碰碰運氣,看看到底能不能見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哦,其實那條龍就是根據啟示錄編的吧?畢竟當時大家的感覺就是:騎着馬的騎士們全都出現了,那麼七首十角的□□肯定也會出來,末日馬上就要來了。”
薄伽丘也想起來了這件之前還頗有流傳的謠言,抓了抓後腦勺,很爽朗地笑道:“最後事實證明,世界末日還晚得很嘛。我們現在不也在好好地活着嗎?”
費奧多爾再次瞥了他一眼。
這一眼多少帶着幾分意味深長的味道。
“然後我就在墨西拿遇到了他。”他說,“當時他正好已經解決了那條龍。我趕到的還算是及時,所以好能看到他一眼。”
“……”這回輪到薄伽丘陷入沉默了。
他好像有點明白費奧多爾為什麼聽到龍的消息就主動找上去了,這是有原因的。
“感覺比起先知,這位更像是屠龍者呢。”
最後,他隻能這麼評價。
“準确的說,龍也隻是他緻力于殺死的怪物當中的一員。”費奧多爾說道,然後眯起眼睛,看向遠方。
他在回憶自己半個月前與伊麗莎白·阿赫勒的對話。
在他看到對方時,那位後來更改了名字的北地女巫已經垂垂老矣。那副蜷縮在椅子上的衰老之人的體态與記憶裡的樣子完全不同。
在一個世紀的時間過去後,還記得當年那件事的人現在也隻剩下了他們。或許還有那幾隻重獲自由的獨角獸與冰鳥,以及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獅鹫。
“你還是來找我了。”那位老去的女巫撫摸着獅鹫伸過來的腦袋,一邊咳嗽着一邊說,臉上卻依舊帶着笑容,“咳,我知道你遲早要來的,就算是為了那位先知的信息,也會來找我。”
費奧多爾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她并不為自己的到來和現在的模樣驚訝。她的身上彌漫着死亡将至的氣息,她已經半個身子跨過了那道界限,現在隻不過是強撐着一口氣,勉強活着。
獅鹫趴在她邊上,發出沮喪的嗚咽聲,也不知道是為她快死了難過,還是為了她現在活着也隻是在受苦而難過。
“我以為女巫總會有延長自己壽命的方法。”
他說:“你不該現在就老成這副模樣。”
“咳咳,如果心态更好一點,那麼我或許能夠再活上幾百年的時間吧。”
女巫的聲音透着老人特有的沙啞與含糊,摻雜着濃痰卡在嗓子眼的聲音:“但我覺得再這樣活下去似乎也沒什麼意思。我看着大家一個接着一個老去或者死于疾病與意外,當初的那些小小的孩子,還有斯庫德……咳咳咳。”
她咳嗽了起來,但滿是皺紋的臉上反而出現了笑容:“但我畢竟知道了未來的災難。支撐着我活下去的,就是想要為勒托先生口中的災禍做點什麼。現在已經盡了全力,災難也開始平息。我也可以放心離開了。”
這樣嗎?
放棄了漫長的生命,選擇安息。是和他完全不同的道路。
費奧多爾不喜歡對其他人的選擇做出無謂的評價,更何況面前的女巫也沒有評判自己所做出的選擇。所以他隻是安靜地看着面前的人,等待着對方告訴自己最想要知道的那件事。
——在幾百年前,勒托先生殺死兩條龍的詳情到底是什麼樣的。
就在此時,敲門的聲音輕輕地響起,然後一個抱着厚厚書籍堆的中年男人抱着厚厚的書堆走了進來。
“伊麗莎白女士。”他說,“我已經按照你的囑咐,把你需要的書帶過來了。”
女巫勉強坐直身子。她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幹得漂亮,安徒生先生,咳咳。把書交給這位先生……咳,這就是當初我和斯庫德兩個人空閑下來時整理的資料。這孩子也有幫忙,他小時候很喜歡這些睡前故事,咳咳。”
她笑着問面前的年輕人:“現在你是不是也在寫睡前故事給孩子們聽?”
中年人尴尬地咳嗽一聲,點了點頭。
“主要是總得哄那些孩子睡覺。”
他解釋道:“而且這些資料的整理工作,我也隻是對不同的版本進行了彙總而已。”
費奧多爾接過相當有分量的書。
中年人在自己送資料的任務完成後,又關心了幾句面前的老人,然後便禮貌地告了别,走之前還為他們關上了門。
“他的名字叫安徒生?”費奧多爾目送着他離開的身影,突然開口詢問道。
“是啊,漢斯·安徒生。當初勒托先生總是喜歡念叨這個名字,所以我就想着幹脆拿這個名字來給這孩子取名……咳咳,恰好他就是一位北方的木匠托付給我們收養的。北方總是讓我想起那段遙遠的故事。”
女巫嘟哝了幾下,然後擡起眼眸:“不過這些話也說夠了。我來給你講當初我從父母口中聽到的故事吧……有些東西終究不方便被寫在書上面。所以你要仔細聽好。”
費奧多爾“嗯”了一聲。
他抱緊書,站在她的面前聆聽着那個故事。
“那是在相當久遠的時間之前,炎巨人蘇爾特帶着火焰肆掠了這片大地。濃烈的火焰與煙遮蔽了夜晚的天空,讓白晝再也沒有到來。大地裂開,放出了吞噬一切的貪婪野獸。在無窮無盡的死亡當中,一隻如蛇、如蟲的龍從這所有的絕望中振翅飛出……”
女巫的聲音很慢、很慢。
“就這樣,殺死黑龍的天使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