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之後兼職創業搬家,大事小事自己全包了,但難免有拮據的時候。對食物的态度,用他的話來說就是——
“有得吃能活着就行。”
連夏榆音那淡到爆的粥都喝得下。做粥的人自己看了都不想吃。
“話是這麼說,但海鮮還是先别做了,你腿——”
“早就好了。”住院已經是天大的錯誤,江聿不允許自己的腿到現在還不好。
“個頭,看起來好了而已。”
夏榆音把調好的勾芡水倒鍋裡,哼了一聲不再理他,徑直晃出了廚房。
他對這裡熟門熟路,閉着眼睛都知道哪個房間是幹嘛用的。
廚房,剛出來。卧室,不想去。書房,好久沒逛了。
書房很大,書桌旁是巨大的落地窗,直通天花闆。落地窗前放着一張躺椅,正對着另一頭更大的、做成嵌入式的書櫃,整面牆都是書架子。
夏榆音以前最愛在這呆着,不樂意走的時候就被江聿生拉硬扯地抱走。
“看看……”江聿碼書的标準跟夏榆音不太一樣,他按領域放。夏榆音看着有點不太适應。
他在書架上看了兩圈,發現一本很特别的書,黑色的硬殼裝幀,彩色刷邊,封面是幾株纏繞的藤蔓和骷髅頭。
“《毒物圖鑒》?他還看這個呢。”他把書抽出來,想拿去廚房找主人借來看看,目光卻被左下角的金色閃光吸引了過去。
落地窗外又是一片燦爛餘晖,光線精準打到黑色本子的燙金上,反光晃了夏榆音的眼睛。
等眼神重新聚焦,他看見了那個黑色本子——那天晚上他沒在床頭櫃找到的東西,在這裡。那是江聿的計劃本,之一。這麼多年反反複複用的都是同一個樣式的,非常好認。
夏榆音手心有點癢癢的,他想抽出來看一眼這些年江聿都幹了點什麼,想翻開這本最特别的書看一下江聿走過的痕迹。
他站在書櫃前猶豫不決,直到太陽漸漸沒了聲息,燙金沒有再反射出光芒,黑色本子依然靜靜立在書櫃左下角。
還是決定不看了。怎麼說,這是别人的隐私,他沒有權力私自窺探。
夏榆音繞開書牆,走出了書房,“嗯哼,你這本書挺有意思,能借我看看嗎?”
他上半身靠着廚房門,微微歪頭,揮了揮手裡的書。江聿回頭看了一眼,知道他進了書房,眼神一凝,但看見對方的神情并無異常,很快又放松下來。
“你喜歡就送你。”
“這是你的書,說送就送?”夏榆音已經坐在餐桌邊,饒有興緻地翻看起來,低下頭,發絲柔柔垂下。
“沒必要分那麼清,送你了,”江聿洗完手,開始給夏榆音剝蝦,“開飯。”
其實就算遊戲卡帶買得再多,吃飯的錢也還是有的,但不知怎麼的,夏榆音就是想來這裡蹭飯。可能是因為白吃一頓飯,還白拿一本書,他心情好得出奇。
和往常所有日子一樣,兩個人圍着小圓桌,吃一個小時的飯,端着幾乎沒度數的酒,從天氣聊到人為什麼會死,死了去哪。江聿這個煞風景的,冷不丁來了一句“先不死,怕碰見江明義。”夏榆音無語地給他塞了一隻蝦堵住他的嘴。
“我也不死,死了就玩不到新買的遊戲了。”說完,夏榆音也給自己塞了一隻蝦。
“還有一樣東西,死了就看不到了。”
“什麼?”
夏榆音疑惑地看着江聿站起身,往書房走去,又一分鐘後拿出一個東西。是剛見過面的黑色本子。
他注視着拿着本子朝自己走過來的人,忽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慶幸,慶幸自己沒有拿出來,沒有打開。
江聿坐回桌子邊,把本子翻到中間。他還記得,寫下這些東西的那一天,夏榆音站在車邊,和朋友打電話,說也想去漂亮地方看看。于是夏榆音一走,他就開始寫。
隻等着這一天念給他聽。
“我已經查過算好了,來回交通,行程,時間,住處,”江聿一頁一頁翻過本子,每一處細節都說得認真,“至于花費——”
他從本子的封皮夾縫中捏出一張儲蓄卡,和本子一起放到桌子上,“你給我打的飯錢,我存起來了,就拿這個當旅遊資金,你看怎麼樣?”
“你隻需要負責請假。”
夏榆音全程安靜地聽,聽他說旅行計劃,聽他說卡裡的餘額,最後,他聽見他說:“你願不願意,和我去世界盡頭看看。”
世界安靜下來了,安靜到夏榆音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聽到那扇門轟然洞開的聲音。
他都不知道那張卡裡有這麼多錢。
那個人說得那麼認真而缱绻,甚至還在執着地看着自己,沒有逼迫,隻是等着一個答案,等到想把自己的軀體撕裂、洞穿,好能和他一起走。
喉管越來越堵,眼睛、乃至全身都熱起來,熱氣聚到眼睛裡,碰到春夜的涼風,就凝成薄薄的水霧,在眼中鋪了一層。夏榆音差點沒看清對面人的樣子。
在眼睛變得更模糊之前,他重重地點了頭。
或許在很久之前,在那座荒無人煙的山上,和他并肩而坐的時候,夏榆音就應該想到,多年以後,自己會和他去聽聽風的聲音。
世界盡頭太過誘人,他也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