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頭容易請假難。
這次是夏榆音第五次走進導師辦公室,今天之内。
“老師,這個圖波頻不太對,我重新……”
“你先做,做了再說。”老高瞄了一眼他手上的圖,抿一口茶,手一揮下了逐客令。
夏榆音:“……好。”
他是答應了一塊去旅遊,但前提是得把論文敲定,敢兩手空空去請假,除非他活膩了。
“組長,那邊來通知說中期檢查已經過了。”
“好,我知道了,一切照常。”
夏榆音從堆滿材料的桌子上擡起頭,看了一眼周圍的同事,除了有兩個人抱怨過這次中審時間變久了之外,其他人都沒有發現不對。而那份錯誤的表格,他悄悄送進了碎紙機,沒有向江聿以外的任何人提起。
組裡依然平靜地工作,繼續寫讓人抓狂的論文。
“組長,你飯搭子來了——”已經半隻腳跨出門口的同事又回了個頭,側過半邊身子喊了夏榆音一聲。
“兩個字。”
五分鐘和兩個字。他知道他的飯搭子能聽懂的。
“寫了多少了?”江聿往夏榆音眼前擺上午飯,遞過去一雙筷子,“感覺你已經寫了大半個月了。”
對面的人滿眼困倦,連拿筷子都有氣無力的,吃着吃着眼睛就閉上了,隻有嘴巴在機械地嚼動。
“因為不止要寫,還得做圖,寫的時候還得開組會讨論,還得給老高看看……總之好多好多事……”夏榆音嘴裡咬着一塊排骨,咬得很慢,導緻說話也斷斷續續的,“要是我兩三天沒消息呢,老高就問我你這兩天都在幹嘛。”
“雖然已經聽了無數次了但是每次聽到還是會被吓一大跳。”
導師的壓迫感誰碰上誰知道,夏榆音在重複這些話的時候竟然睜開了眼睛,最後他把骨頭一吐,哀嚎般說了一句:“天呐别找我了。”
江聿又心疼又好笑地看着他吐天槽地,伸手拍了拍他已經快要垂到桌子上的腦袋。“很快就結束了,比起往年,應該已經算輕松一點的了。”往年夏榆音還得帶新的研究生,左手做項目右手出差,剩下的研究生隻能拴腰上。
“辛苦了。”
好似一劑雞血打進去,夏榆音猛然驚醒,凝視眼前的午飯,“你說得對,不用帶新生已經很好了,不然我真要跳樓了。”
“沒事的,工作而已,賴活也是活。”
江聿把醒過來的夏榆音從上往下掃視一遍,神奇的夏榆音,神奇的大腦,神奇的抗壓能力。隻要死不了都是好活。
其實能讓夏榆音活着的環境條件也很簡單,比如來一個午睡。但是午睡後的組會也能讓他快速死機。
“你來講一下進度。”老高大手一指。
夏榆音操着假笑木然地站起來,走到講台前,調好PPT,掰了掰話筒。
他看了一眼下面各人的反應,将大部分目光聚焦到宋存身上。
“目前,我們發現,葉片物理性狀相對空氣來說,在白天均表現出增溫效應,且這種增溫效應……”夏榆音發現他在說話的時候宋存的筆動得尤其快,并且時不時往口袋摸去。“除元江幹熱河谷與個别熱帶雨林物種以外,其餘物種的溫度調節均以物理性狀為主。”
“物理增溫的影響因素呢?”
“主要是葉片含水量、面積及葉傾角……蒸騰降溫在幹熱河谷灌木林中最高……”他還沒有介紹到數據部分,宋存的筆記就已經翻過了兩三頁,翻頁聲很輕,但他還是捕捉到了。
“進度還行,文章——寫得怎麼樣了?”
話音剛落,全場除了導師以外的、包括站在台上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齊刷刷小心翼翼地往台上看去。
夏榆音微笑着,道:“在寫了。”
老高意猶未盡,點點頭離開了會議室。
“組長,剛剛換我我就給老高跪了。”看着老高消失在視野中,同事頭一歪倒在椅背上,對着夏榆音有氣無力地說。
“先别跪,文章寫完了嗎就跪。”夏榆音抱着電腦走下來,打趣着敲了敲同事的額頭。
他不緊不慢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餘光卻瞥到角落裡,看到宋存趁沒人注意,也摸出了會議室,手往口袋裡探。
“我去倒杯水。”夏榆音隔了他幾步,在後邊跟出去。
“對……對,我已經做好了防火牆,不會被黑掉的……路徑也……”
宋存将手機貼緊耳根,靠着廊柱,聲音很低地說話,表情随着聽筒對面人聲的時大時小而變化。某一些瞬間,夏榆音認出那些表情和他渾身香水味那天一模一樣。
聽不清宋存在說什麼,夏榆音隻能靜默站在有遮擋處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根據他的動作和神情做出猜測。
夏榆音确信,他正在打電話的那個人和那天他去見的是同一個,并且身份、财富甚至情感上,地位都要比他高。
電話畢後,宋存快步離去,根本沒有注意身後已經觀察了許久的人。
“心也是真夠大的……”夏榆音感慨一句,也轉身離開。
他坐回位置,打開電腦,攤開數據圖,一不留神就到了深夜。江聿今晚有酒會,他幹脆連晚飯也懶得細細吃,從私開的糧倉裡找點儲備糧吃吃就算。
他對着電腦屏幕上的英文看了一天,眼睛都要花了。在徹底瞎掉之前,他摘下眼鏡,往後一靠,閉眼休息起來。
還沒五分鐘,走廊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前一後,平底鞋的聲音微小,高跟鞋的聲音突兀——兩個人。同事該走的已經都走了,别的辦公室都熄了燈,實驗室裡的人也聽不到這些響動,這層樓,除了靠近的二人,隻有夏榆音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