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榆音預料到了家裡所有人的反應。他覺得心中一陣暢快。
夏清川坐在角落裡,看見自己哥哥拉着的人,似乎回到了剛落地北京的那個晚上。隻不過現在的兩人比那時候還要親密。
趙沁雪直愣愣地站起來,伸出冰涼的手拉起夏榆音就往房間裡走。
“我在外面等你。”江聿聽從趙沁雪的指揮,挑了個沒那麼顯眼的位置坐着。
房間門剛關上,門裡門外都熱鬧起來,兩邊都被盤問不休。
“你們倆什麼意思啊?”
“我,和我對象。”夏榆音坦然道。
“但你倆都是男的啊?”
“我知道。”江聿給夏榆音的舅媽剝了一個橘子,波瀾不驚。
“知道還給我搞……全世界這麼多女生沒一個跟你合得來的是吧?”
夏榆音掀起眼皮,疑惑道:“還是不要禍害别人了。而且,要是男女搭配就算好的話,你跟我爸怎麼……”
“你們倆這樣不正經啊。”舅媽說完話舅舅接上力。
江聿的大腦同樣沒理解他們的邏輯,“哪裡不正經,如果隻有異性才叫正經的話,那滿大街異性難道要見一個愛一個嗎——加茶嗎舅舅?”
“性别是最不重要的東西。如果愛的前提的性别不同,那為什麼這麼多人不幸福呢?别說男的了,他就算是鬼我也無所謂。”夏榆音站起來,直視着趙沁雪。她此刻依然猶豫,還是無法接受眼前這一事實。但夏榆音無意再說太多,他帶人回來本來就不是征求他們的意見的,他隻是回來通知一聲,不管他們同不同意,都不會改變這個結果。
“媽,我自己做的決定從來沒出錯過,以前是,現在也是。”
“日子是過日子的人說了算的,其他人說了都不算。”江聿也不願再争辯,他想說的已經說完了。
房間裡的兩位也在說完話的下一刻走了出來。跟在趙沁雪身後的夏榆音歪了歪頭,朝他笑笑。
屋子裡的人少說也有十來位,女性長輩居多。在場的都是明天要上山祭祖的——包括兩位不正經的。
夏榆音跟江聿咬了半天耳朵,把能見到的人都介紹了一遍,最後想到他些微臉盲的小毛病,一錘定音,“你要實在不會叫你就跟着我叫。”
方言,江聿也聽不懂,又隻能跟夏榆音咬耳朵,夏榆音一句句翻譯給他聽。
“好像沒聽你說過方言。”
“你想聽嗎?”
“想。”
夏榆音眼珠子一轉,故作高深道:“你會聽到的。”
确實如他所言,江聿聽夏榆音說了一整天的方言,拿着物品清單掐着表忙得兩頭轉。在山上還迷了路,原因是找不到太奶奶種的那棵楊梅樹了。更無奈的是,家裡沒一個人找得到,最後誤打誤撞爬上一個近乎垂直的土坡才終于看到那棵楊梅。
夏榆音說的方言字正腔圓,幹脆利落,雖然江聿還是聽不懂,但高低錯落的語調和某些刻意拉長的尾音,在有心之人的耳朵裡都顯得尤為動聽。
特别是在念叨吉利話的時候,四個字四個字的,最後一句六個字,珠圓玉潤地滾下來,再看到說話人溫和平靜的表情,山間風驟起。
山風讓夏榆音說的吉利話落到江聿的耳朵裡,他問他最後一句說的什麼,對方隻是笑眯眯地說“回去看點香港電影,自己慢慢猜”。
說完,他轉身撚起紙錢,往火堆裡撒。
風更大了,燒紙錢剩下的紙灰随風而起,在空中一片片的,打着旋兒往更高更遠處飛去。霎時,漫天都是揚起的紙灰,帶着煙熏火燎的氣味,從衆人身邊劃過。
夏榆音回過身,看着眼前的景象出神,風卷起他的發絲,迷了眼睛。“你看,”他指着紙灰,拉拉江聿的衣袖,“好輕。”
“這麼輕的東西,擔着這麼多人的願望。”江聿回答他。
“你說得對,日子隻和過日子的人有關。太奶奶太爺爺再神通廣大,也解決不了所有問題。”夏榆音把江聿拉到太奶奶的墓碑前,讓他也許一個願,“不過,該許的願還是不能省。”
煙灰往天上飄,人願往地上落,腳踩在堅實的土地上,就是生活。
不管江聿怎麼問,夏榆音都隻說自己許了個很大的願,貪心,說太奶奶半夜要來敲他的頭。江聿說沒關系,實在不行就還願的時候再多燒點錢。
太奶奶的墳安在了風水寶地,三面環山,墓碑正面俯瞰整座村莊,視野開闊。夏榆音看了一會兒風景,福至心靈一般開口:“我們明天去海邊吧。”
“怎麼突然想去海邊?”
“人看多了想看海。”
祭拜的隊伍浩浩湯湯下了山,江聿走在夏榆音的前頭,扶住正在下坡的他,說:“淩晨出發,到海邊剛好天亮。”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家裡好好的床不睡,要去高速公路上開車。趙沁雪抱着雙臂站在門口,數落道:“你整天想一出是一出,昨天還在珠穆朗瑪峰,今天就在馬裡亞納海溝。誰受得了你。”
夏榆音手往電梯口一指,壓下嘴角的笑意,“不在那兒呢嗎?”
任趙沁雪千般萬般挽留,他們還是在淩晨三點半踩下油門,把車窗降到極限,往海邊奔去。
“我媽說我思維太跳躍,不知所雲。”
“亂說,”江聿目視前方,專心開着車,“有人能聽懂就行。”
“也是,”夏榆音掰了一塊發糕往江聿嘴裡一塞,“聽不懂的話,那就說明不是說給ta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