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傳話的茂才聞言一怔。
這是……不歡迎側妃娘娘?
沈将時靠坐在八仙椅上,指尖輕撫過着蜀錦袖緣上的金線暗紋。
就在茂才猶豫要不要開口請罪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上首太子發了話。
“請進來吧。”
茂才忙不疊應是,快步走了出去。
須臾之間,珠鍊脆響,顧姝臣那一張粉妝玉琢的小臉露了出來,手裡抱着一把跟她一般小巧玲珑的柳琴盈盈而入,月華裙在琴下微微蕩漾開,裙擺下繡鞋翹起的鞋尖隐約可見。
“妾給殿下請安。”顧姝臣蹲身行禮,烏發下眉眼如畫,珍珠步搖在耳邊輕搖,頗為楚楚動人。
沈将時呼吸一滞,默默移開眼睛:“坐吧。”
顧姝臣輕車熟路到上次的位子坐下,宮女默默把琴踏放在她腳下,退了出去。
“殿下,您現在忙嗎?我給你彈琴吧!”顧姝臣一雙眉眼彎彎,看着沈将時笑道。
沈将時端起茶杯啜一口,不緊不慢說道:“你還會彈這個?”
顧姝臣點點頭,忍不住開口炫耀道:“嗯,我幼時師承京城裡數一數二的琵琶手,彈得可好啦。”
聽了她的話,沈将時面色沒有絲毫動容。本朝鼓勵女子讀書,閨中女子多文思巧妙,也會那麼一兩手絲竹,多是彈琵琶的,像她這樣彈柳琴的确不多見。
怕不是畏懼琵琶難學,才選了個簡單些的來糊弄吧。
沈将時心裡輕笑,面上卻是不顯:“那你彈吧。”
顧姝臣低眉淺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素手撚着玳瑁撥子,左手按弦,右手在弦上那麼一掃,一聲弦音破空而來。
隻第一下,沈将時便有些驚異。
顧姝臣垂眸專心看着琴,臉上依舊帶着淺淺的笑意,低垂的鴉睫在白皙的小臉上落下蝶影,一貫妩媚動人的面龐上全然是專心緻志的認真,卻沒有絲毫撩撥之意。
明媚的陽光透過窗紙打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一層淺淺的光暈。鬓間步搖随着她手指的起落輕搖,跳躍之間熠熠生輝,攪動了滿室的沉香。琴聲跌宕輕靈,從她指尖淌出。
看着她專注的樣子,沈将時緩緩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忽然覺得有些荒唐。那個拿着糖人撞進自己懷裡、又在禦花園裡平路摔倒的顧姝臣,此刻竟然娴雅莊嚴,猶如壁畫上抱琴下凡的神女一般。
屋裡顧姝臣彈得認真,屋外魏有得站在廊下,看着繼聖閣裡冒芽的新柳,聽着耳邊如清泉解凍般的琴音,暗自歎着氣。
人都說“曲有誤,周郎顧。”這得要曲先有誤,周郎才會顧。這側妃娘娘要強得很,泠泠四弦上手指翻飛,愣是挑不出半分錯處。這讓太子殿下怎麼憐香惜玉一下?
一曲畢,顧姝臣微微泛紅的小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神色,意猶未盡地向沈将時行一禮。
“妾獻醜了。”她口中這樣說着,可眼中的洋洋自得,可一點也看不出謙虛的意味。
沈将時看着她得意的樣子,手指撚着茶盞上的冰裂紋,輕笑道:“尚可入耳。隻是你這曲《折桂》該用琵琶,柳琴終究失之纖巧。跟宮裡無法相比,你這樣的技藝,倒是埋沒了當年那位琵琶手。”
聽到他的話,顧姝臣撇撇嘴,暗自腹诽着。
毒舌,就你毒舌。
“我這柳琴便是取巧粗物,既然殿下喜歡聽琵琶,那就找許娘子好了。”她哼一聲,捏緊了手裡的撥子,面上有些不滿。
沈将時卻好像沒有察覺到,反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許氏當年一曲琵琶也是得了母後親贊的,确實比你強點。”
“既然殿下這樣說了,那我以後不再給殿下彈就是,省得污了殿下耳朵。”顧姝臣一咬牙,草草蹲身行禮,裙裾掃過琴踏,轉身便要走。
“孤說你可以走了嗎?”沈将時輕笑,“這琴雖俗,倒也稱你。”
這是含沙射影借物喻人起來了!
顧姝臣氣得小臉通紅,轉身駁道:“殿下倒是不俗,倒也不見殿下會彈琵琶。可見這器樂跟人是沒關系的了。”
沈将時淡定端起茶盞:“孤是男子,自然沒那些心思。”
顧姝臣立馬反唇相譏道:“不見得。東城的侯府蕭公子就會彈琵琶呢。”
沈将時的動作一頓,心頭倏地一緊,漸漸籠上一陣寒意。
“你怎麼知道的?”他眸光一沉。
顧姝臣情緒上頭,絲毫沒有察覺沈将時不悅的神色,依舊自顧自說着:“我聽說的呀。清河郡主說,那蕭公子彈得極好。”
想起昨日的事,沈将時心裡冷笑一聲。
連那不成器的蕭氏會彈琵琶的事都能打聽到,怎麼不打聽打聽太子殿下的樣貌。馬上要成婚了,連人家是什麼模樣都不知道,還連着兩次認錯。
世上沒有比她顧姝臣更沒心肝的女子了。
沈将時心裡莫名感到一陣郁結煩躁,口中卻固執說道:“他那三腳貓功夫……也就在太後面前取取巧。”
顧姝臣卻搖頭,一副“你不懂”的模樣:“非也!聽我兄長說,他輪指猶如落珠一般呢!尤其是《山語曲》,彈得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