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咬了下唇,然後說:“我不麻煩你,你也别管我,反正我就算痛死也不關你事。”
裴陸行看着她,長睫垂了下來,漆色眼眸看不見情緒。
他五官淩厲而充滿攻擊性,尤其是這樣沉下臉時,更顯出幾分獵食者般危險的信号。
“謝靈。”
他聲音變得生硬而冷,罕見地叫了她的全名。
“我最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
話音落下後,四周有短瞬的沉寂。
這處窄小的隻有彼此的空間,氣氛忽然變得僵硬至極。
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好?”
謝靈似乎比他更生氣,氣到連垂在身側的手都微微發着抖,“好在哪裡?是好在一瓶可樂都不讓我喝,但還想着留給别人喝嗎?還是好在覺得我不像别的妹妹那麼讓你省心省力?”
一句比一句尖銳。
一次普通的拌嘴,不知道為什麼,竟變成了吵架。
裴陸行眉心皺起一道深邃的溝壑,眸底閃過一瞬的煩躁意亂。
——她生氣了。
他皺着眉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
周身焦躁難掩。
仿佛是不想和她探究這種毫無意義的事的……不耐煩。
忽地。
謝靈用力嵌進掌心的指尖松開了。
她站在原地,聽見四周原本朦胧模糊的聲音像是揭下了那道水簾,頃刻間如潮水般湧來,所有混亂嘈雜的人聲從天而降,極為清晰地籠罩在四周。
構成一片喧嚣塵世。
她在恍惚中清醒。
“算了。”
她說。
裴陸行終于看向她,眉間仍緊鎖着,目光裡帶着隐秘的探察意味,“什麼算了?”
“這不是應該的嗎?”
謝靈平靜地對上他的視線,說:“我和你又不是真的親兄妹。”
“應該什麼?”
似乎對她想說的話已有預感,他眉眼裡投射出的情緒已經冷了下來,“不是親的,所以呢?”
“所以就應該這樣區别對待啊。”
她理所當然地說。
陷入死寂般。
氣氛像是凝滞。
裴陸行的眼底漆如點墨,那瞬間好似翻湧過什麼。
然而最後。
他卻笑了一聲,荒唐至極地,“區别對待?”
“你覺得我這是在區别對待?”
他甚至重複了一遍,明知沒有意義。
“難道不是嗎?她什麼都不用做,你都惦記着給她帶,而我還得求你讓你施舍我一點。”
謝靈直直看着他,忽然又問:“究竟是因為我不能喝還是你本來就想留給她的?”
“?”
居然還有比區别對待更荒謬的說法。
裴陸行頭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做欲加之罪。
區别對待。
好一個區别對待。
如果他真的有。
他這輩子也隻區别對待過她一個人。
什麼叫他想留給裴千語?
别人喝可樂難不難受關他什麼事?
他荒謬地偏過視線,怒極反笑,最後幹脆破罐子破摔,“是,我區别對待。”
“因為裴千語是我妹妹,親的,有血緣關系的正兒八經的堂妹,”裴陸行順着她的話,語氣裡帶着嘲諷,“那我偏心她不就是應該的麼?你有什麼意見?”
謝靈不說話了。
很安靜地看着他。
方才的氣焰像是被澆熄了。
裴陸行唇角抿成平直的一條線,手臂肌肉微微繃緊了。
他眼底好似閃過瞬間的悔,唇動了動,仿佛要找補什麼。
“當然沒有。”
謝靈輕聲開口,唇邊彎起一個不摻任何情緒的笑,以一種禮貌而又疏離的口吻,“你隻不過是我爸媽下屬的兒子,本來也不夠格當我的哥哥。”
她說的是實話。
一個客觀事實而已。
謝靈的父親在成為公司董事前,是裴陸行父親的直系上司,她父親一直以來很欣賞這位性情溫和的下屬,兩家關系也日漸親近。
再後來,謝靈父親跻身董事會,母親也在同年升職,幾乎無暇照顧謝靈。
好在謝靈和裴陸行讀一所學校,裴陸行的父母也會時常幫着照顧接送。
一直到謝靈上小學三年級那年,父母敏銳地嗅到了新興行業的市場空缺,前往國外發展,臨走前甚至特意提拔了裴陸行的父親,為其鋪好了路。
而後父母告訴她,要帶她一起去國外定居。
得知這個消息後,謝靈怔愣了好久,然後忽然就哭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死死抓着裴陸行的手,說的話時斷時續,“我不、不去……我哪裡都不去,我也不要和不、不認識的人玩……”
孩子的哭聲有魔法,能令愛她的人從名利場上遊刃有餘氣定神閑的上位者一瞬間變得手忙腳亂又不知所措。
大人們圍着她,低聲哄着,順應着。
而她就用帶着哭腔的哽咽,一字一句,固執地重複着,“我不去……我不要和哥哥分開,我要跟哥哥在一起……我不走……”
是她要留下來的。
是她自己哭着求着,要留在哥哥身邊的。
這件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
謝靈從來沒有忘記過,裴陸行當然也不會。
他大可以說,說我本來也沒想當你哥,是你哭着求着要我當的。
反正吵架的時候說的氣話本來就不算數,你戳我一刀我當然要還你一下。
謝靈深谙此道,甚至做好了如果他真的說了,她要怎麼反擊這一刀的打算。
但裴陸行沒有說。
他什麼也沒有說。
他隻是垂着眸,長久地凝視着她。
不知為何。
謝靈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态,但她就是開了口,用一種更惡劣的語氣,“我說錯了嗎?你又不是我哥,有什麼資格管我?”
“你不是說她才是你的妹妹,那你去管她不就好了?”
四周忽然靜了下來。
許久。
裴陸行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眸底情緒不明。
商超為保持部分食物新鮮,制冷機全天開着,機械持續工作的嗡嗡聲隐隐作響。
他低沉的聲音似乎也融合進去,變得模糊不清。
“好。”
他說:“我不會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