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上完舞蹈課後回家先洗了個澡,她低頭擦着頭發,聽到了房門傳來響動,以為是阮姨,便說了聲:“進來吧。”
門從外推開。
她擡眸看了一眼。
少年身形高挑,逆着光,看不清神情。
謝靈微微愣了一下,而後收回目光,裝作沒看見。
有一雙手從她手裡接過了毛巾,熟稔地幫她擦了起來。
水珠從發尾滴落,落到了她後頸的皮膚上。
他垂下眼,用指腹輕輕擦過。
這時。
謝靈才用很不在意的語氣,刻意地說道:“這次可不是我靠近你。”
擦頭發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無聲地笑了一下,眼底卻沒什麼笑意。
“嗯。”
他說:“是我靠近你。”
“我可沒讓你來。”
她又強調了一遍。
“嗯。”
他輕輕地給她擦幹頭發,一下,又一下,聲音混在其中,顯得有些模糊,“是我忍不住,是哥的錯。”
謝靈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
大約忍不住了,她又像從前那樣,用頤指氣使的語氣,理直氣壯道:“本來就是你的錯。”
她轉過身,看向他,忽然開始興師問罪起來,“你為什麼不讓我進你的房間,還不讓我碰你?如果你想跟我拉開距離,那你為什麼一開始不這樣?偏偏現在要忽然這樣?”
“我都沒有跟你拉開距離,你憑什麼?”
說到這裡時,她眼眶似乎紅了一下。
她唇動了動,那瞬間似乎是想說什麼的。
——你也跟他們一樣,是因為我爸媽才接近我的嗎?
——你也跟他們一樣,對我好是有各種各樣别的緣由嗎?
可最後,她偏過視線,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重新看向他,又恢複了大小姐的傲慢,說:“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對我?”
他漆黑的眸底深谙難明,像一塊暈不開的濃墨,無法從中辨别出任何情緒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
謝靈卻隐隐地覺察出一點别樣的味道。
一種不安的預感無端地生出。
然而還不等她細想,裴陸行就笑了一下,和以前那樣,擡着手按在了她的腦袋上,粗魯地揉亂她的頭發,語氣懶懶散散的,不太正經,“你哥不是一直是混蛋麼。”
“偶爾欺負你一下很符合人設。”
“……?”
聽了這麼大逆不道的一番話,大小姐果不其然失去理智,伸出爪子開始抓人了,“裴小狗,你真的在找死。”
裴陸行笑了笑,握着她撓人的手腕,說:“哥錯了,以後不這樣了,真的。”
她似乎頓了一下,然後哼了一聲,“别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原諒你。”
“以後什麼都讓給你,行嗎?”
他說。
謝靈說:“這不是本來就是這樣的嗎?”
他笑了起來,“是啊,不是本來就是這樣的嗎?”
“所以就是你什麼都不做,就想讓我原諒你!”
謝靈又開始鬧起來,大聲地控訴譴責,“裴陸行,你這個失職的哥哥!”
“嗯。”
他并沒否認。
最後一次任由她撲進懷裡鬧騰。
謝靈跟裴陸行和好了。
雖然和以前吵架和好相比,這一次和好得有點晚了,但也和以前一樣,總會和好。
隻是,和好的第二周,裴陸行申請了住校。
謝靈是在裴陸行收拾行李的時候才知道這件事的。
她站在他的房門邊,站了很久,看着他一件一件收着,看着他最後将行李箱關上,直至拉鍊拉過的窸窣聲響起,象征着一切塵埃落定。
似乎是才注意到她,他問道:“怎麼一直在這站着?”
她手背在身後,交疊着,好一會兒,才輕聲說:“你為什麼要住校?”
“不是要保送考試了麼,”他說,“在學校學習方便點。”
她抿着唇,拆穿這個沒有什麼信服力的謊言,“你的成績明明比保送線高了八十分。”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擡起手,似乎是想摸她的頭發。
謝靈卻往後一退,躲開了。
“……”
他手微微僵住。
“說話啊,”她輕輕踢了一下他放在旁邊的行李箱,“為什麼要住校?”
“你是不是——”
故意躲着我?
話還沒有說完。
她自己就先閉了嘴。
這樣的質問,太不好看了,好像顯得她很在意一樣。
“真是因為保送考試。”
他說着,懸在半空的手插進褲兜,人靠在了牆邊,看上去有些散漫,“初三不是關鍵時期嗎?老師讓我認真點,住學校可以把心收回來。”
謝靈沒說話,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他看着她的神色,語氣帶着一點調侃,像是想逗她,“又不是不回來了,怎麼這個表情。”
“我周五不就回來了?”
他直起身,朝她走了過來,捏了一下她的臉,“别不開心了,嗯?”
她擡起眼,視線在他身上停留幾秒,又移到他的身後。
四周安靜,他的房間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總是拉着窗簾,一片漆黑,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像一座人造的困獸牢籠。
他明知道她怕黑,卻總是拉着窗簾。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故意讓房間變得昏暗不見天日。
現在,他甚至要住到學校去。
就這麼,讨厭她。
謝靈垂下眼,從他身旁走過。
聲音很輕地留下一句。
“祝你在學校玩得開心。”
這天過後,謝靈再也沒有和裴陸行一起上下學了。
說着每周五都會回來的人,到了周六才會回來,周日一早就回了學校,在家裡的時間驟然縮短。
就連阮黎和裴淮川也開始詢問。
但他總以學習為說辭,這樣一個無可挑剔的理由,誰也拿他沒辦法。
一直到謝靈的生日前夕。
每年她過生日都很熱鬧,小時候是父母邀請一些親朋好友到家裡來慶祝,裴家的兩層洋房雖然足夠寬敞,但到底不像謝家别墅那樣可以支撐起一個盛大的晚宴,所以每年都是在外面過的,不過阮黎和裴淮川也從不讓她失望,每一年都辦得很用心。
這天晚飯的時候,阮黎同裴陸行說:“這周周六要給小靈過生日,你可别又跟平時一樣,下午才回來。”
“要麼你周五就回來。”
裴淮川幹脆道。
謝靈吃飯的動作停了一下,然後聽到他用一種很散漫的語氣說:“知道。”
沒太在意的樣子。
她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緊了一點。
用過晚飯後。
她并沒回房間,而是站在二樓的欄杆邊上,不知在想什麼。
裴陸行從樓梯走上來,看見她似乎并不意外,随口問道:“怎麼沒回房間?”
“周六,”她問,“你來嗎?”
他沉默了一下,沒有第一時間給出答案。
謝靈閉上眼,轉身回房間。
“怎麼會不來?”
他擡手拉住她,笑了一下,“你哥有說不來嗎?”
謝靈沒有說話,唇抿着。
他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像小時候那樣,一下又一下,安撫着,聲音很低地哄着,“你過生日,我怎麼可能不來?”
謝靈緊繃的手慢慢松緩下來。
卻聽到他說:“再說了,我不來,爸媽不得揍我?”
她眼睛很輕地眨了一下。
後面裴陸行再說什麼,她都沒有聽進去了。
周末的生日晚宴,來了很多人,謝靈收禮物收到手軟。
這一整天她都被衆星捧月着,身邊圍着許多人,可她卻始終沒有見到裴陸行的身影。
“我哥呢?”
她問阮姨。
“一早就來了,這臭小子也不知道又跑哪裡去了。”
阮姨也四處張望着。
但宴會廳裡人太多,要在人群裡找人并不容易。
尤其是謝靈作為生日宴主人,并沒有多少時間去找人。
這之後她也一直沒有看見他。
第一次。
謝靈不再那麼喜歡熱鬧。
一直到晚會結束,回到家裡。
夜色寂靜,屋内隻剩下謝靈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