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黎彎身在儲物櫃裡翻找着什麼,一旁的裴淮川注視一會兒,像想起什麼,說:“你看看是不是在第二格,我記得上回是放裡面的。”
聞言,阮黎打開第二格,果然在裡面看到分門别類放好的藥品,“也不知道過期了沒,這臭小子不是上初中就不打架了麼,怎麼越長大越回去了。”
“打架?”
裴淮川靠在牆邊,笑了一聲,說:“你看他那樣像是打架嗎?我看是單方面揍人吧。”
“你還笑得出來。”
阮黎拿好酒精藥膏,檢查了下日期,将抽屜推回去,“晚上吃飯問怎麼回事也不說,現在兩個小孩都長大了,都不愛跟我們說了,又是馬上高三的時候……”
她歎了口氣。
裴淮川走過來,将她攬懷裡,撫了撫她的肩,安慰道:“陸行你不放心,小靈你還不放心?”
“我也就指着小靈了,”她側過頭去看他,“陸行從小到大,看着是比小靈聽話,但小靈心軟,嘴上說得再過分,哄一哄也就好了,而且小靈自己也有主意,她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也不用我們太操心。陸行不一樣,他這性格,根本不會聽人勸,他要認定了,我們說什麼都沒用。”
她握着酒精的手緊了緊,眼底浮起憂心的情緒,“我最擔心的還不是這個,我最擔心的是,他心裡沒那根尺啊,這人生活在社會上,人教也好事教也好,哪怕是不讀書的,也知道法律是條紅線,輕易碰不得。我就怕他心裡對這紅線沒有敬畏啊……”
裴淮川沉默了幾秒,歎口氣,說:“還用怕嗎?他不就是沒有嗎。”
阮黎也不說話了。
四周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過了會兒。
阮黎忽然說:“不是開學高三了麼,要麼跟他說說,看看他對警校軍校有沒有興趣。”
“你想用這個框住他?”
阮黎問他,“你覺得能行嗎?”
“……”
裴淮川好久才說:“就算讓他當了警察,讓他知道這條線有多不應該跨越,他不做,隻會是不想,而不是不能 。”
阮黎歎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那也沒别的辦法了,就當是形式主義吧,身在那個環境,至少還能起點警醒作用。”
有時候人與人同處在一個環境中,光天化日下,四處是審視的光,人被放在光下炙烤,有一點兒陰暗面都将換來異樣的目光,甚至是位于道德高點的指責與非議。于是都披上一層人皮,僞裝成正常人,好人,融入這個群體,好像這樣就安全了,至少看上去無可指摘。
時間久了,誰也不知道皮囊下裝着什麼怪物。
阮黎隻希望自己對兒子的了解都是誤判,希望他和大家一樣,或者裝一輩子也好。
誰又願意時刻提心吊膽,擔心終有一日,最親近的人陷于沼澤深處。
她拿好藥,轉身上樓。
恰好這時。
裴陸行的房間門從裡打開,阮黎停了下來,裴陸行正抱着謝靈從房間出來,謝靈大約睡着了,軟軟地趴在他肩上,手臂雖然勾在他的脖子上,卻是自然垂落的。
他一隻手攬着她的後背,另一隻手勾着她的腿。
那并不完全算是公主抱。
而是一個嚴絲合縫、緊密貼合的擁抱。
難以分辨其中珍重與占有欲究竟哪個占比更大。
然而無論是什麼。
那都不該是哥哥抱妹妹的姿勢。
阮黎緩慢地眨了一下眼,臉色有些凝重。
似是察覺到目光,他頓了一下,視線瞥了過來,對上了阮黎望過來的目光。
四目相對,安靜的走廊上,一個在台階,一個在上方。
他自上而下地俯視,卻不見絲毫驚慌失措,近似坦然的。
像是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他收回視線,抱着謝靈進了她房間。
片刻後,他從裡面出來,将門帶上,才看向阮黎,“藥已經擦過了。”
阮黎看着他,現在已經不是藥的問題了,她沉默幾秒,說:“進你房間說。”
房門關上後,有短暫的沉默。
阮黎将酒精和藥膏放在桌上,像是做了什麼準備,轉過身,開口時語調有些沉,“再過一年,你就十八了。”
裴陸行眼睫擡起,望着她,沒說話。
“你馬上就成年了,是大人了,你明白我意思嗎?”
她說得很委婉。
意思卻很明顯。
裴陸行不知是真不明白還是固執地追尋這個再明顯不過的緣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從這皮囊下看穿他隐藏的不該存在的想法,“你長大了,小靈也長大了,不像小時候了,也不應該還跟小時候一樣了。”
他沒有說話,沒有答應,也沒有反駁。
阮黎眉心不由蹙起,說得更加直白了,“你是她哥哥。”
不知怎麼。
他竟笑了一聲,低低的,似是自嘲,“既然我是她哥哥,還用得着——”
“就是因為你是她哥哥,”阮黎打斷了他,語氣加重了,“才更要避嫌,你懂不懂?讓外面的人看見像什麼話?别人怎麼看你們?”
“有什麼不對?”
他問。
“有什麼不對?”
阮黎用一種荒謬的語氣,難以置信的神情,“裴陸行,哪怕你們之間什麼都沒有,清清白白的,讓人看見了都會被誤會,你明不明白?有時候就是那麼幾個模棱兩可的猜測,一傳十十傳百,就能毀掉一個人,你知不知道?你可以不當回事,你可以不聽,但是那些隐形的暴力和傷害,遲早會現形,小靈怎麼辦?我問你,小靈以後怎麼辦?她怎麼面對外界的目光?”
“……”
房間内陷入死寂,不再有回響。
他目光靜靜的。
在這接連的質問下。
有一瞬間,某個很早以前就存在的執念,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為什麼?